ISO9001认证通过的喜悦,如同昙花一现,迅速被一股从红星机械厂蔓延开的、沉重而冰冷的寒意所取代。几天后,一纸盖着大红印章的《关于红星机械厂部分车间停产整顿及人员分流安置方案的通知》,终于贴在了厂门口的公告栏上。
消息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击碎了所有残存的侥幸心理,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整个家属院的绝望与恐慌。
那天下午,陈遇正在工作室和刚从上海回来的周凯、李文博讨论产品手册的最终版式,毛蛋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脸色煞白。
“遇仔!不好了!厂里……厂里的公告贴出来了!平叔他们科室……全……全在分流名单上!还有莉莉爸妈,也在!”
工作室里欢快的气氛瞬间凝固。陈遇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虽然早有预感,但当残酷的现实**裸地摆在面前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走!”他猛地站起身,声音低沉。
当他们赶到厂门口时,公告栏前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男人们沉默地抽着烟,眉头紧锁,女人们则红着眼圈,有的已经在低声啜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茫然。
陈遇挤进人群,看到了那份决定无数家庭命运的通知。白纸黑字,冰冷无情。“下岗”、“买断工龄”、“自谋职业”这些词汇,像一把把尖刀,刺穿着每个人的心。他看到了父亲陈平的名字,也看到了林莉父母林国栋和赵梅的名字。
“凭什么?!我们在厂里干了一辈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激动地拍打着公告栏,声音嘶哑。
“买断那点钱,够干啥的?孩子上学,老人看病,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一个中年妇女抹着眼泪,她的丈夫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天爷,这是不让我们活了啊……”绝望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陈遇在人群中找到了父亲。陈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那份公告,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苍凉。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格外刺眼。陈遇鼻子一酸,快步走了过去。
“爸。”
陈平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那最后一点光,似乎也熄灭了。他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声音沙哑:“看到了?迟早的事。回去吧,你妈……该着急了。”
回到家,气氛更是凝重。母亲毛凤英显然已经哭过,眼睛红肿,但还在强撑着张罗晚饭,只是手抖得连菜都切不利索。见到陈遇回来,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问:“遇仔,这可咋办啊?你爸这年纪,上哪再找工作去?咱家……”
“妈,别怕。”陈遇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语气异常坚定,“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陈平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变回了前世那个被生活压垮了的老人。前世,就是这个消息,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晚饭没人动几筷子。电话铃尖锐地响起,是林莉从北京打来的。她显然也知道了消息,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极力掩饰的慌乱。
“陈遇……我爸妈他们……”
“莉莉,我知道。”陈遇走到阳台,压低声音,“别担心,我正在想办法。你安心上学,家里有我。”
“我怎么安心啊……”林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爸爸电话里什么都不说,妈妈一直哭……陈遇,我害怕……”
听着电话那头无助的声音,陈遇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沉稳的语气说:“莉莉,相信我。我们‘旭遇’现在有能力了。我不会让叔叔阿姨,还有我爸我妈,没着落的。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陈遇望着窗外熟悉的家属院夜景,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坚定起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前世的悲剧重演,不能看着父母和像父母一样的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们,被时代无情地抛弃。
第二天,“旭遇”工作室没有像往常一样响起机器的轰鸣。核心成员全部到齐,连在北京的孙宇、张伟、王小虎和林莉,也通过新安装的电话会议系统(为了应对国际业务,毛蛋咬牙装上的)接入了会议。气氛前所未有的严肃。
陈遇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通报了红星机械厂的情况。
“……情况就是这样。初步估计,这次下岗分流涉及超过两百人,其中就包括我父亲,还有林莉的父母。”他的声音低沉,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今天叫大家来,不是讨论‘旭遇’如何规避风险,而是想和大家商量,我们能为这些人,做点什么。”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和陈遇话语中的沉重震撼了。
毛蛋第一个打破沉默,他搓着脸,语气复杂:“遇仔,你的心情我理解。姑父、林叔赵婶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可是,咱们‘旭遇’才刚起步,认证是过了,日本那边的订单还没正式下来,资金链一直绷得紧紧的。一下接纳这么多人,我们……吃得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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