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47章 流亡之路：秦国的阴影

然而，在这看似与世隔绝、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之中，季风却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那股……属于大秦帝国的，无孔不入的阴影。

他们在山脚下的那处名为“子午镇”的小镇补给物资时，便发现，镇上的气氛，明显比他们先前经过的那些齐鲁故地的城镇，更加紧张和……压抑。镇口的告示墙上，不仅张贴着始皇帝东巡归来之后，颁布的更为严苛的、旨在加强对地方控制和思想禁锢的法令，更用醒目的、仿佛是用鲜血写就的朱砂，画着数十个被朝廷重金悬赏通缉的六国余孽和江湖游侠的画像。

其中，排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那个在博浪沙以百二十斤大铁锥，石破天惊般行刺始皇帝的韩国公子，张良！以及……那个在“墨者隐庐”之战中，被秦国官方认定为“勾结外敌，背叛帝国，罪大恶极”的墨家叛徒——影月！

而在影月的画像之下，还附带着季风和石头两人的、虽然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几分轮廓的画像，以及……对素心“精通医毒之术，容貌绝美，心如蛇蝎的妖女”的文字描述！其悬赏之高，其罪名之重，都足以令任何一个看到榜文的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看来……相邦李斯和他的‘罗网’，已经将我们……也列为了帝国的头号公敌，必欲除之而后快了。”季风看着榜文，心中冷笑一声，眼神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知道，他们接下来的道路，将会更加艰难，也更加……凶险。

他们不敢在镇上久留，匆匆购买了一些必要的米盐、布匹和铁器工具，便再次深入到了茫茫无际的终南山脉之中。

他们沿着一条早已荒废的、据说曾是当年周穆王西巡昆仑，会见西王母时所开辟的古道，向着山脉的深处，小心翼翼地行去。

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户零星散居在深山之中的猎户和采药人。从他们口中，季风和素心得知，自从秦国统一天下之后，就连这与世隔绝、人迹罕至的终南山，也……不再平静。

官府的税吏，会定期翻山越岭，深入到这些山民的家中，向这些本就生活困苦、衣食无着的山民，征收沉重的山货税和人头税。若有不从或交不起者，轻则当众鞭笞，打得皮开肉绽，重则……直接被用粗大的铁链锁拿，押解下山，送往遥远的北方，去当修筑长城或阿房宫的苦役，再无归期，生死未卜。

而秦军的巡山队，也时常会以搜捕逃犯和六国余孽为名，成群结队地进入深山，骚扰百姓，抢夺他们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和采摘的药材，甚至……稍有不如意，便会滥杀无辜，将整个村寨付之一炬，以儆效尤。

“这世道……真是……不给我们这些山里人留活路了啊！”一名白发苍苍、脸上布满了刀刻斧凿般皱纹的老猎户，在与季风他们交换了一些珍贵的盐巴之后，忍不住对着这茫茫无际的大山，发出一声绝望而悲愤的叹息。

季风和素心听着这些令人发指的暴行，心中也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他们知道，这便是……大秦帝国那宏伟壮丽、威加四海的表象之下，所隐藏的，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

“兼爱……仁政……自然……佛法……”季风的心中，再次涌起了深深的困惑与……一种无力感。在这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国家机器和冰冷无情的律法面前，所有美好的理想与信念，是否……都注定要被无情地碾碎，化为尘埃？

就在他们快要对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兰若寺”失去信心，甚至……准备另寻他处隐匿之际，素心手中那串她每日都会拿出来，用清水仔细擦拭，并默默祈祷的檀木佛珠，突然……在一个云开雾散、月朗星稀的夜晚，微微地颤动了起来，并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清晰可辨的，温润、平和、充满了慈悲气息的奇异能量！

“季公子！你看！它……它有反应了！”素心惊喜地叫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季风和石头连忙凑过去，只见那串原本平平无奇的檀木佛珠，此刻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素心那白皙如玉的掌心之中，轻轻地、有规律地跳动着，仿佛……在指引着他们某个特定的方向。

“是渡厄禅师的愿力！一定是禅师他老人家，感受到了我们的虔诚，在召唤我们！”素心的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晶莹的泪光。

他们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收拾行装，跟随着佛珠那越来越清晰和强烈的指引，向着终南山脉的一处更为幽深、也更为隐秘的山谷，艰难地跋涉而去。

那山谷，名为“一线天”，地如其名，两侧是高达千仞、如同被神斧劈开的陡峭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深不见底的阴冷石缝。石缝之内，终年云雾缭绕，阴风怒号，充满了各种未知的危险，若非有佛珠这等蕴含着佛法愿力的奇物指引，寻常人……根本无法发现这条通往谷内的路径，也……绝不敢轻易进入。

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穿过那令人窒息、仿佛要将人灵魂都挤压出来的“一线天”之后，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彻底惊呆了，仿佛……瞬间从地狱，来到了天堂。

只见一片地势开阔、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的山间盆地，如同画卷般，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盆地之中，翠竹青青，如同碧玉；松柏苍翠，四季常青。一条清澈见底、宛如琉璃的溪流，从山谷深处缓缓流出，溪水之中，可见五彩的石子和自由自在游弋的鱼儿。溪流两岸，盛开着无数他们从未见过的、五彩缤纷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花香和湿润的草木气息，仿佛……一处真正的人间仙境，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而在山谷的正中央，一棵巨大无比的、枝繁叶茂、冠盖如云、不知生长了多少千年的古老菩提树下，静静地矗立着一座……用巨大的青石和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古老原木搭建而成的，古朴、庄严而又充满了禅意的……寺庙。

那寺庙规模不大，只有几间简陋的殿宇和数十间错落有致的僧房，墙壁早已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得斑驳陆离，屋顶的灰色瓦片也多有残缺，上面甚至还长出了几株翠绿的青草。但整个寺庙，却打扫得一尘不染，处处透着一股……清静、祥和、宁静与……超凡脱俗的禅意。

寺庙的山门之上，悬挂着一块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是上好木料的木匾，上面用古朴而圆融的隶书，写着三个充满了禅意的大字——

兰若寺！

“找到了……我们……我们真的找到了！”素心看着眼前这座与她母亲在记忆中无数次向她描述过的、一模一样的古老寺庙，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夺眶而出。

季风和石头，也同样激动不已，甚至……有些热泪盈眶。他们知道，他们这段充满了艰辛、危险与绝望的流亡之路，终于……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

他们怀着一颗虔诚、敬畏而又忐忑不安的心，缓缓走上那条用青石板铺就的、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石阶，向着那座充满了神秘与祥和气息的寺庙，一步步走去。

寺庙之内，异常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那棵巨大菩提树的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佛陀在低声诵经。以及……几声清脆悦耳、节奏平稳的木鱼声，从大殿之内，悠悠传来，带着一种……能够涤荡人心所有尘埃与烦恼的，奇异的力量。

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面容清瘦，眉清目秀，正在庭院之中，用一把巨大的竹扫帚，默默地扫着那永远也扫不完的菩提树落叶的小沙弥，见到他们三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陌生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没有像他们先前遇到的那些村民或官吏那般，露出警惕或敌意的神色，反而……停下了手中的扫帚，双手合十，对着他们微微一揖，宣了一声悠长的佛号：“阿弥陀佛。三位施主，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不知……有何贵干？”

“小师傅有礼了。”素心上前一步，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同样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柔声道，“我等乃是故人之后，持信物前来，求见……贵寺的住持，渡厄禅师，还望小师傅……能够行个方便，代为通报一声。”

她将那串在她掌心之中，依旧散发着淡淡光晕和温热能量的檀木佛珠，郑重地呈了上去。

那小沙弥看到佛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故人之后。三位施主请在此稍候，小僧这便去通报师祖。”

片刻之后，那小死沙弥便匆匆返回，对着他们恭敬地说道：“三位施主，师祖有请。”

他们跟着小沙弥，穿过那片铺满了金色落叶的古朴庭院，来到一座更为僻静和雅致的禅房之外。

禅房之内，檀香袅袅，佛音清远。一名身着百衲僧衣，须发皆白如雪，面容却如同初生婴儿般红润光泽，慈眉善目的老僧，正盘膝端坐于一个由蒲草编织而成的蒲团之上，手中……捻动着一串与素心母亲遗物一模一样的、温润光滑的檀木佛珠，双目微闭，宝相庄严，仿佛早已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他虽然静坐不动，但季风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如同浩瀚无垠的大海般深不可测，又如同广阔无边的天空般包容万物的，平和、宁静而又无比强大的气息！这股气息，与他先前所遇到的任何一位武林高手，都截然不同！申屠焱的刚猛霸道，夜枭的阴狠毒辣，影月的邪异疯狂，扁鹊的莫测高深……与眼前这位仿佛已然超脱了凡俗生死的得道老僧相比，都仿佛……是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江海，不值一提！

这位……便是素心口中早已得道，修为深不可测的……渡厄禅师吗？！

“阿弥陀佛。”渡厄禅师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眸，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整个宇宙星空的奥秘，仿佛能洞察过去未来，看透世间一切虚妄与因果。他的目光，在季风、素心和石头三人身上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素心那张写满了激动与期盼的俏脸之上，脸上露出一丝慈和而温暖的微笑，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瞬间便能驱散人心所有的寒冷与不安。

“女施主，你……终于还是来了。老衲……在此等候你，已多时了。”

他的声音，平和而温暖，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禅意，每一个字，都如同春风拂面，能瞬间抚平人心所有的创伤与焦虑。

“禅师……您……您认得我？”素心有些惊讶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呵呵，老衲认得的，并非是你这个人，而是……你身上那份与你母亲如出一辙的，善良、坚韧与……那颗普度众生的慈悲佛性。以及……”渡厄禅师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季风，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过往与……未来的命运，“以及……这位季施主身上，那份纠缠不清的……属于墨家的厚重传承与……那难以化解的，滔天的杀伐因果。”

季风闻言，心中大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渡厄禅师，竟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看穿了他怀中隐藏的秘密，看穿了他……所背负的一切！

“禅师……”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在对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三位施主，不必多言，也无需惊慌。”渡厄禅师摆了摆手，微笑道，那笑容中，充满了无尽的慈悲与……一种早已超脱了世俗纷争的智慧，“你们的来意，你们的过往，以及……你们的未来，老衲……已知晓一二。此地，便是你们在这乱世之中，暂时的栖身之所。你们且安心在此住下，调养身心，参研典籍，静待……时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季风，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待……时机成熟，老衲……自会为你们，指点迷津，解开……你们心中所有的困惑。也……助你们，去完成那份……属于你们的，沉甸甸的使命。”

他的话语，充满了禅机，也……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季风和素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对未来的无限期盼。他们知道，他们这段颠沛流离、充满了血与火的流亡之路，终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而在这座与世隔绝、充满了神秘与禅意的“兰若寺”之中，他们又将……经历怎样的奇遇？那位神秘莫测、修为深不可测的渡厄禅师，又将给予他们怎样的指点？墨家那微弱的火种，又能否在这里，得到真正的……延续与新生？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们暂时停下脚步，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也……重新审视内心，寻找方向的……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