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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园。
林纾仰起头，门头上鎏金的两个大字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她微微眯起眼，恍惚了一瞬。
“老婆，欢迎回家。”季澜霆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一手稳稳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向她伸来，掌心向上，是一个全然接纳的姿态。
林纾收回视线，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弧度，轻轻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温热的手立刻收紧。
走在季园的每一步，脚下的青石板路都熟悉得让她心惊。两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被时光凝固，唯有她，已是沧海桑田。
“老夫人、夫人，大少爷回来了……”管家略显急促的通报声由远及近。
客厅里，季老夫人闻言立刻就要起身，手杖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声响。“快，扶我去看看我的小曾孙！”
沈玉玲端着青花瓷杯的手顿了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过于精致的容颜，只一瞬，她又恢复成那个无懈可击的季夫人，语气不咸不淡：“妈，您是长辈，合该他们小辈跑来见您才是，急什么。”
季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抬，径直略过她话里那点不情愿，脸上的皱纹都因期待舒展开来。
“妈，”季湘兰适时起身，亲昵地扶住老夫人的胳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知道您高兴，可也得小心脚下。陈医生早上才叮嘱过，您这脚踝还得养着呢。”
季老夫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脚，无奈地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那就等着我的孙儿来吧。”她朝管家挥挥手，“去后花园请羡山和望水过来。”
“是。”管家躬身退下，步履匆匆。
前庭花园。
“两年了，这里倒是愈发精致了。”林纾目光扫过那些被修剪得一丝不苟、堪称艺术品的盆景，语气里满是欣赏，“林师傅的手艺，愈发精湛了。”
“喜欢？”季澜霆侧头看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宠溺，“那我们湖心那套别墅的花园，也请林师傅来打理。”
林纾眼波流转，娇嗔地睨了他一眼：“可别。一回来就跟老夫人抢人，你是想让我刚进门就担个不孝的罪名？”
“季太太教训的是。”季澜霆低笑，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肩。
“哟，澜霆回来了！”一道热情洋溢的声音插了进来。季二夫人满面春风地迎上，极其自然地向林纾伸出手，“小纾，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欢迎回家。”
“婶婶。”季澜霆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二夫人。”林纾微微颔首，笑容清浅，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侄媳妇这就见外了不是？都是一家人，”季二夫人嗔怪道，手腕上翡翠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出温润的光泽，“该叫我婶婶才对。”
“婶婶，”季澜霆从善如流，语气却带着戏谑，“改口茶还没喝呢，您这改口费准备好了吗？不够厚重，我们小纾可不叫。”
“你这身家上百亿的大老板，还惦记我这点压箱底的钱？”季二夫人作势瞪他，转而又亲热地拉住林纾的手，语气无比真诚，“放心，婶婶早就给你们备下了，保准小纾喜欢。”
季澜霆挑眉，并不戳穿她这刻意卖好的心思。眼下，他需要更多看似站在林纾这边的人。“向远呢？”
“还在回来的路上呢！一听说你们回来，立马就往家赶了。”季二夫人笑道。
“他要是能来机场接机，就显得更有诚意了。”季澜霆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手臂紧了紧怀里的孩子，“走吧，别让奶奶等急了。”
林纾温顺地跟在他身侧。
季二夫人讪笑一下，依旧拉着林纾另一只手，语气热络：“是呢，妈从早上起来就念叨，就盼着你们小夫妻，更盼着她那宝贝曾孙呢！”
快到大厅时，季二夫人快走几步，人未到，声先至，带着夸张的笑意扬声道：“妈！澜霆带着小纾和您的宝贝曾孙回来了！”
这声音像是一道开关，客厅里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入口处。
季澜霆牵着林纾，稳步走入这片无形的战场。他身形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成为整个空间的中心。
“奶奶，妈，姑姑。”他微微躬身，语气沉稳，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哎，回来就好！”季老夫人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他怀里的孩子身上，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沈玉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欸，澜霆。”季湘兰笑容温婉，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将林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林纾上前一步，目光直接迎向主位上的老夫人，语气关切：“奶奶，听说您脚踝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
“不碍事，人老了，磕磕碰碰难免，歇两天就好。”季老夫人语气慈爱，但那目光却几乎要黏在豆豆身上，甚至带了些埋怨瞥向季澜霆，怪他不早点把孩子递过来。
林纾恍若未见，转而看向沈玉玲，眸色淡了几分，客气而疏离地打招呼：“季夫人，别来无恙。”
“一切甚好。”沈玉玲红唇微启，语气平淡无波，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既然把孩子带回来了，还不快给奶奶抱抱？没瞧见奶奶眼睛都望穿了吗？”她刻意加重了“奶奶”二字，将自己撇清在外。
林纾心底低笑，面上却不显，又转向季湘兰，乖巧道：“姑小姐。”
“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季湘兰笑得如同三月春风，毫无攻击性。
季澜霆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孩子递到老夫人手中。交接的瞬间，孩子羽睫微颤，悠悠转醒。
豆豆睁开黑葡萄般水润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和一群陌生的人，小嘴一瘪，下意识就扭头寻找最熟悉的气息：“妈妈……”
林纾立刻上前，温柔地将孩子接过来，轻声软语地哄着：“豆豆不怕，这里是爸爸的家。你看，好多亲人呢，爸爸在这里，”她抱着孩子转向老夫人，声音放得更柔，“这位是太奶奶，她最喜欢豆豆了。”
豆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季老夫人布满皱纹却异常和蔼的脸，又看了看爸爸鼓励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朝老夫人张开了小小的手臂。
老夫人脸上的期待瞬间化为巨大的惊喜，几乎是颤抖着伸出双手，将那小身子紧紧搂进怀里，声音都哽咽了：“哎哟，我的小曾孙诶！你怎么长得这么俊呐！跟画儿里走出来的小仙童似的……像，真像，跟澜霆小时候一模一样！”
与季老夫人的喜不自胜形成鲜明对比，沈玉玲依旧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只是那幽怨的眼神，如同冰冷的蛛丝，时不时缠绕在儿子季澜霆身上。
“妈，您看豆豆这眉眼，这神态，跟澜霆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得很！”季湘兰附和着母亲，不忘嗔怪地看向季澜霆，“澜霆，你也真是，找到林纾了怎么不早点把孩子带回来？这么个可人儿，谁见了能不疼到心坎里去？”
季老夫人会心一笑，养女这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窝里。
沈玉玲幽幽地瞥了季湘兰一眼，对她这番见风使舵的表演心下鄙夷。
“可不是嘛！”季二夫人立刻加入战局，语气夸张，“我要是有小纾这样漂亮又能干的儿媳妇，有豆豆这样聪明可爱的孙子，我做梦都能笑醒，天天烧高香！”
三个女人围着孩子，你一言我一语，逗得豆豆终于放松下来，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大厅里一时充满了欢声笑语，营造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其乐融融。
季澜霆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解释道：“奶奶，之前豆豆长了水痘，怕传染，等彻底好了才敢抱回来给您看。”他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林纾但笑不语，完全无视了沈玉玲那边投来的、几乎能冻伤人的目光。
“回来了。”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打破了这边略显嘈杂的温馨。
季澜霆看向从另一侧走来的男人们，颔首致意：“爸，二叔，姑父。”
林纾也随之逐一问候，语气恭敬却疏离：“董事长，季董事，厉总。”
季羡山目光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最终落在孙子身上，难得地缓和了脸色，点了点头：“既然回来了，就是一家人，不用太拘谨。”
季望水则笑得爽朗，目光在林纾和季澜霆之间打了个转：“侄媳妇，这称呼是不是该改改了？”
林纾垂下眼睫，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
季澜霆手臂一伸，将她揽近，笑着解围：“二叔，您和婶婶还真是夫妻同心，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我们这不是给您时间准备改口费嘛，红包要是薄了，我们小纾可不依。”
“你这小子，还敲诈上你二叔了！”季望水指着季澜霆，笑声洪亮。
季老夫人逗着怀里的曾孙，指着季羡山教他：“豆豆，看，这是你爷爷。虽然现在没你爸爸好看，年轻时也算是一表人才。”
她刻意忽略了坐在一旁的沈玉玲。
季羡山看着那张酷似儿子幼时的小脸，心底某处坚硬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下。季澜霆小时候，他也是真心实意疼爱过的。这个过于出色、甚至早已超越自己的儿子，既是他权力路上的阻碍，却也是他内心深处无法否认的骄傲。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季羡山无声地叹了口气，再看向孩子时，目光不由柔和了许多。他弯下腰，对着豆豆伸出手，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豆豆，来，爷爷抱抱。”
豆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爷爷”，然后伸出小爪子，轻轻捏了捏季羡山的手指，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又扭头紧紧抱住了季老夫人的脖子。
季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满脸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妈，您看您这孙缘，真是没得说！”季湘兰笑着奉承。
孩子这天真可爱的举动，引得在场除了沈玉玲之外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孩子亲近老夫人，沈玉玲心里不吃味是假的，但她惯有的高傲死死压制着那点嫉妒。季澜霆小时候就跟他奶奶更亲，如今他的儿子还是如此！她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与这满室的欢声笑语显得格格不入。
“羡山，”季老夫人逗弄着孩子，头也不抬地吩咐，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周末，在家里办个酒会，把江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让他们都看看我的宝贝曾孙。同时，也正式公布澜霆和小纾的婚期。”她说到这里，才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沈玉玲，“你老婆最近身体不适，你多在家陪陪她，尽尽做丈夫的本分，别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是，妈，我这就去安排。”季羡山脸上堆笑，连忙应下。
沈玉玲紧绷的脸色，因老夫人这句看似关心、实为给季羡山敲警钟的话，反而缓和了几分。至少，面子上给了她。
“妈，”季澜霆适时开口，从老夫人怀里接过豆豆，转身递向沈玉玲，“您也抱抱您的小孙子。”
沈玉玲看了看儿子，顺着他给的台阶，刚伸出手，豆豆却像是被吓到一般，猛地扭过头，把小脸埋进了爸爸的颈窝里。
沈玉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尴尬地收了回来，指尖微微蜷缩。
“玉玲。”季老夫人缓缓站起身。
她一动，客厅里所有人，仿佛听到无声的命令，齐刷刷地都跟着站了起来。
老夫人并未立刻将孩子抱回，而是用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沈玉玲，抬手轻轻抚摸着豆豆柔软的发顶，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孩子的眼睛最干净，心里也最明白。谁真心疼他，他就亲近谁。这是你的亲孙子，身上流着和你儿子一样的血。”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清晰的警示意味，“往后，把心思多放在孩子身上，好好学学，该怎么当一个奶奶。”
“……是。”沈玉玲指甲掐进掌心，低垂的眼睫掩盖住所有不甘，勉强应声。
“还有你，”季老夫人目光转向儿子季羡山，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失败是成功之母。希望你好好吸取前两次的教训，认真学学，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爷爷！”
季羡山脸上火辣辣的，母亲当众揭短，让他这个曾经也叱咤过商场的董事长颜面尽失，却不敢有丝毫反驳，只能讪讪道：“是，谨遵母命。”
季老夫人这才重新将豆豆抱回自己怀里，季湘兰和季澜霆一左一右虚扶着。
她不再看那对让她失望的夫妻，目光沉静而威严地扫过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林纾身上。
“小纾，你过来。”
林纾依言上前，站在老夫人面前。
季老夫人一手稳稳抱着曾孙，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林纾的手，那苍老却有力的手温暖而干燥。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带着千钧之力，不容置疑：
“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天起，林纾，就是我季家名正言顺的孙长媳！豆豆，就是我季家的嫡曾长孙！”
她的目光如同盘旋的鹰，缓缓掠过神色各异的众人。
“不管你们心里是真心实意地接纳他们母子，还是阳奉阴违，打着别的算盘。都给我把那些小心思收起来！”
她握着林线的手又紧了几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这个家，就由我说了算！我活着一天，就给他们母子撑腰一天！谁敢给他们母子脸色看，谁敢让我这宝贝曾孙受半点委屈——”
她刻意停顿，冰冷的目光在沈玉玲、季羡山等人脸上逐一停留片刻。
“那就是跟我这个老太婆过不去！别怪我到时候，不讲情面！”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那股无形的、维持着表面和谐的薄纱被老夫人这番霸气十足的宣言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暗流汹涌的真实模样。
林纾怔怔地看着眼前威严又慈祥的老人，看着她将自己和儿子牢牢护在羽翼之下。鼻尖猛地一酸，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冲垮了堤坝，汹涌而出。那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漂泊已久，终于找到港湾的酸楚与安心。
“傻瓜，”季澜霆侧头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是汹涌的情感与如释重负，他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声音低沉而温柔，“还不快谢谢奶奶。”
林纾抬起泪眼，看着季老夫人，泪水却流得更凶，她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真心的笑容，声音哽咽却清晰：
“谢谢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