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探案录 第107章 格物新生

退潮后，陈默却并未依惯例返回官邸，而是命车夫调转方向，径直出了明德门，前往南郊的格物院。

数月未见，格物院已是气象一新。昔日的断壁残垣被坚固的院墙取代，黑漆大门紧闭，门前有护卫肃立，门楣上“格物院”三字匾额朴拙有力，透着一股不容轻侮的庄重。验过腰牌，进入院内，只见原先荒废的殿宇楼阁均被修缮齐整，分别挂上了“力学工坊”、“算学馆”、“医药庐”、“农事苑”等崭新的牌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混合气息——新剖木材的清香、熔炼金属的焦灼、晾晒草药的苦涩，还有新翻泥土的腥润。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学子们热烈的争论声、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交织成一曲生机勃勃的乐章。

闻讯赶来的墨衡与孙十常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见到风尘仆仆却目光依旧锐利的陈默，两人皆是激动不已，孙十常更是上前一步，抓住陈默的手臂仔细打量，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墨衡按捺不住，立刻引着陈默前往他最引以为傲的“材工坊”。工坊内，一摞摞新造出的竹纸洁白挺括，如初雪堆叠。陈默伸手抚摸，纸张触感平滑，韧性极佳，用力拉扯亦不易破裂。旁边，数以千计烧制好的陶活字按照韵部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字盘之中，几名年轻学子正围在一块特制的铁板前，全神贯注地进行排版演练。当一名学子将蘸满墨汁的刷子均匀涂在排好的活字上，覆上裁好的竹纸，用趟子轻轻一压，再揭起时，一张字迹清晰、墨色均匀的《诗经》扉页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那散发着墨香的扉页，陈默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眼中露出了数月来罕见的、发自内心的笑意与暖意。这不仅仅是一张纸，一本书，这是文明火种穿透蒙昧黑暗的微光。

“先生，”墨衡指着那叠纸张，黝黑的脸上因兴奋而泛着红光，“此竹纸成本已降至同等麻纸的七成，若能扩大竹料来源，改进沤制工艺，成本还可再降！活字虽在耐磨与着墨均匀上尚需改进，但一套字模，便可反复排印万卷书籍，效率远非耗时耗力的雕版所能比拟！”

孙十常也在一旁汇报了他的进展：“按先生之法简化的‘净疮防疫法’，已在左骁卫中试行，营中痈疮溃烂及发热之症，减少了十之七八。另外，对于伊万先生笔记中所载的‘微虫说’……”他顿了顿，虽仍觉此说惊世骇俗，但语气已带上几分确信，“老夫虽无法亲眼得见所谓‘微虫’，但通过对照试验，已基本确信某些时疫、疮毒，确由这看不见的‘微虫’引起，并正在尝试用蒸煮、药熏等多种法子抑制其滋生蔓延，已有初步成效。”

陈默仔细聆听着每一项汇报，不时就细节提出追问和建议。他看着眼前这两位沉浸于探索之中、眼中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同伴，看着工坊内那些忙碌而专注的年轻面孔，心中那因朝堂倾轧和异域威胁而积郁的沉重，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他看到了希望，这些看似微小却坚实的进步，正是文明星火开始燃烧、终将燎原的证据。

最后，陈默将从登州带回的那几片沉重、带有奇特纹路的黑色金属碎片，那本波斯语航海日志的精心抄本，以及他亲笔记录的关于那原始火炮外形、声响与破坏力的观测记录，郑重地交到墨衡手中。

“墨衡，这些东西，可能关联着海外迫近的大敌。”陈默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们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院中一切，有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