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溪水解冻的声响就成了村里最热闹的调子。哑女拎着竹篮往溪边走,篮里装着刚换下来的衣裳,皂角的清苦混着阳光的暖,在晨风里漫出淡淡的味。溪水绿得像块被揉皱的翡翠,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比去年冬天结着薄冰时灵动多了。
“等等我!”小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扛着根新砍的竹竿,竹梢还带着青嫩的芽,“李伯说这竹竿做晾衣杆最好,比去年那根歪脖子树直溜多了。”他把竹竿往溪边的柳树上一靠,弯腰掬了捧溪水洗脸,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哑女笑着往石头上铺了块粗布,把衣裳摊开在上面。去年此时,她也是在这溪边浣衣,那时的石板上还结着薄冰,她得用温水化开才能搓动,小虎就蹲在旁边给她搓手,说“男人的手不怕冻”。那时的晾衣杆是根磨得发亮的旧木柴,挂两件衣裳就晃悠悠的,不像现在这根竹竿,笔直挺拔,能挂满整个院子的衣裳。
柳梢的新绿垂到水面上,被风吹得轻轻晃,像谁在水里撒了把碎玉。哑女拿起棒槌捶打衣裳,“砰砰”的声响混着溪水的哗哗声,像支没谱的春曲。她想起今早出门时,娘往她篮里塞了块新做的胰子,说“这胰子去油,比皂角好用”,那时娘还偷偷抹泪,说“看你现在日子过的,比去年刚嫁过来时滋润多了”。
小虎蹲在溪边,用竹竿拨弄着水里的小鱼,忽然指着远处的田埂:“你看!张婶家的牛在犁地呢,今年的地翻得比去年深,肯定能多打粮食。”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柳梢的私语,“等收了麦,咱也买头小牛犊,不用再借别人家的了。”
哑女捶衣裳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溪水里的阳光还亮。她想起去年春耕,两人借了王大伯的牛,天不亮就去地里,小虎扶犁的手磨出了血泡,却笑着说“多磨磨就成茧子了”。那时的牛栏还是漏风的,他就半夜起来给牛添草,说“不能让借来的牛冻着”,如今家里的牛栏已经修得严严实实,就等着添新成员了。
棒槌落在衣裳上,泡沫顺着水流淌下去,像串白色的珍珠。哑女忽然发现小虎的裤脚沾着泥,想必是今早去地里看麦子时蹭的——今年的麦子长得比去年旺,绿油油的像片海,他每天都要去看两趟,说“就盼着它快点抽穗”。她想起前几日,他蹲在麦地里拔草,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说“草拔干净了,麦子才能长得壮”。
“歇会儿吧。”小虎夺过她手里的棒槌,“我来捶,你这细皮嫩肉的,别累着。”他的动作生涩,棒槌总打偏,惹得哑女直笑。他却不恼,学着她的样子慢慢捶,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滴,落在衣裳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像去年他帮她挑水时,洒在她蓝布裙上的水渍。
溪对岸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是邻村的娃在放风筝,风筝飞得老高,像只展翅的蝴蝶,尾巴在风里飘得老远。小虎忽然起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只竹编的小蝴蝶,翅膀上糊着层彩纸,是他昨晚熬夜编的,“给你的,等风再大点,咱也去放风筝,比他们的飞得高。”
竹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哑女摸了摸上面的彩纸,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他也是这样,用麦秸给她编了只小蚂蚱,说“开春了,蚂蚱就该出来了”。那时的麦秸干硬,他的指尖被划破了好几道,却还是编得认真,如今这竹蝴蝶,比那只麦秸蚂蚱精致了百倍。
衣裳捶得差不多了,哑女把它们放进溪水里漂洗,泡沫在水面上散开,像朵盛开的白莲花。小虎扛着竹竿站在旁边,看着她把衣裳拧干,忽然说:“晚上给你做油饼吃,用新磨的面粉,比去年的陈面香。”
哑女笑着点头,往他手里塞了块刚从家里带来的麦饼。麦香混着溪水的清冽,在风里漫出淡淡的暖。她看着他啃饼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春溪的水,这柳梢的绿,都抵不过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度裹着日子的甜,像刚捶洗干净的衣裳,带着阳光的暖,能晒透往后所有的岁月。
晾衣杆插进土里,衣裳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挂了满杆的春天。小虎牵着她的手往家走,柳梢的新绿扫过他们的肩头,像谁在身后撒了把春天的碎末。哑女忽然想起前几日整理衣柜时,翻出的那件去年的旧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被她悄悄缝好,还在里衬绣了朵小小的桃花——她没告诉他,想着等桃花开了给他个惊喜。
远处的麦田里,新翻的泥土散发着腥气,混着麦苗的清香,在风里酿出甜甜的味。哑女知道,这春溪会年年流淌,这柳色会岁岁新绿,而身边这个人,会像这刚抽芽的竹竿,把寻常日子撑得笔直挺拔,让每个春天都带着新的盼头,绵长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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