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奇途 第36章 灯火与新声

秋夜的风带着稻穗的清香，从窗棂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摇篮边的红布。李二柱借着煤油灯的光，给摇篮最后缠上一圈麻绳，竹条摩擦的“沙沙”声，和春杏平稳的呼吸声搅在一起，像首安安稳稳的曲子。

“差不多了。”他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往炕边挪了挪。春杏睡得很沉，眉头却还微蹙着，手紧紧护着肚子。他伸手想帮她抚平眉头，指尖刚碰到，就被轻轻按住——是春杏在梦里抓着他的手，嘴里嘟囔了句模糊的话，听着像“别着凉”。

李二柱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碰了下，又转身去灶房。灶上温着的鱼汤还在“咕嘟”冒泡，白花花的汤面上浮着层油星，是下午在河里捞的鲫鱼，炖了快两个时辰。他盛出一小碗，放在窗台上凉着，又往灶膛里添了根柴，让余火慢慢煨着剩下的汤。

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轻得像怕惊着什么。李二柱拎起油灯走出去，拉开门一看，是张奶奶，手里还攥着个布包。“刚听见你家灶房有动静，”张奶奶往屋里瞅了瞅，“春杏睡了？”

“嗯，刚睡着。”李二柱侧身让她进来，“您咋还没睡？”

“给娃送点东西。”张奶奶把布包往他手里塞，“这是俺孙女小时候穿的虎头鞋，软和得很，刚用开水烫过，消了毒。”布包里露出双小小的鞋，绣着歪歪扭扭的虎头，针脚虽然糙，却看得出来缝得极密。

李二柱心里一热，赶紧让张奶奶进屋坐。张奶奶摆摆手：“不了，家里还炖着药呢。”她往炕屋里望了眼，压低声音，“春杏这几天是不是总说腰酸？你明儿去后山采点续断，跟鲫鱼一起炖，对孕妇好。”

“哎，记着了。”李二柱点头应着，送张奶奶到门口，见她走几步又回头叮嘱，“夜里多看看灶膛，别让火灭了，孕妇怕冷。”

关上门，李二柱把虎头鞋放进摇篮，借着灯光瞅了又瞅，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这时，炕上传来春杏低低的呻吟声，他赶紧跑过去，见她皱着眉翻了个身，额头上沁出了细汗。“咋了？是不是不舒服？”

春杏迷迷糊糊睁开眼，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酸……”

“俺给你揉揉。”李二柱掌心搓热了，轻轻按在她腰上，力道放得极轻。春杏舒服地哼了声，又沉沉睡去，只是这次，眉头舒展开了。

他守在炕边，看着油灯在墙上投下的影子，心里盘算着明天的事：早上去采续断，回来给春杏炖汤；上午把摇篮搬到炕边，让她睁眼就能看见；下午得去镇上一趟，给娃扯块花布，春杏说想给娃做件小褂子……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他趴在炕沿上，伴着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窗外天刚蒙蒙亮，是邻居王大叔的声音：“二柱！快！春杏是不是要生了？俺家那口子听见你家有动静！”

李二柱猛地跳起来，炕上的春杏果然在低声呻吟，脸色发白。他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衣，刚要往外跑，就被春杏拉住：“别慌……先烧热水。”

“哎！”他应着，一边往灶房跑，一边扬声喊王大叔，“王大叔，麻烦您去叫接生婆！”

灶房里，他把大锅的水烧得翻滚，又找出早就备好的干净布巾，叠得整整齐齐。春杏的呻吟声越来越密，他跑回炕边，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比她的还烫。“别怕，俺在呢。”他说得结结巴巴，声音抖得像筛糠。

春杏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都浸湿了，却还是挤出个笑：“去……看看摇篮，别让它倒了。”

李二柱这才发现，摇篮被他刚才慌慌张张碰得歪到了炕边，他赶紧扶稳了，又把虎头鞋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这时，接生婆背着药箱，跟着王大叔和张奶奶进来了，张奶奶手里还提着个陶罐：“这里面是红糖水煮蛋，生的时候吃，有力气。”

接生婆熟练地指挥着：“二柱，把油灯挪近点！再拿两捆柴来，让灶里的火旺起来！”李二柱像个陀螺似的转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晨光慢慢爬上窗纸，屋里的油灯渐渐失去了亮度。突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像道惊雷，炸得李二柱浑身一震。接生婆抱着个红通通的小东西走过来，脸上笑开了花：“是个小子！虎头虎脑的，壮实着呢！”

李二柱凑过去，只见那小东西闭着眼，皱着眉头，哭得正欢，小手还攥着拳头。他想碰又不敢碰，只会傻笑着重复：“像……像春杏。”

张奶奶把红糖蛋端给春杏，笑着啐他：“傻样！刚生下来都这样，等洗干净了再看！”

春杏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眼里却闪着光，轻声说：“抱……给我看看。”

接生婆把孩子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边。小家伙像是闻到了娘的味道，哭声渐渐小了，小嘴还咂巴着。春杏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滴在孩子的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李二柱赶紧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自己的眼眶也热了：“哭啥，该笑才对。”

“俺高兴。”春杏吸了吸鼻子，指着摇篮，“把他……放进去试试。”

李二柱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像捧着块稀世珍宝，慢慢放进摇篮里。小家伙在柔软的稻草上蹭了蹭，居然咧嘴笑了下，虽然没牙，却看得人心里甜滋滋的。摇篮轻轻晃着，红布在晨光里飘动，和窗外稻田的金黄连成一片。

张奶奶看着这一幕，捋着胡子笑：“你看这娃，刚落地就认窝了。”

李二柱看着摇篮里的小生命，又看看身边笑中带泪的春杏，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了。这稻田，这摇篮，这哭声，还有身边的人，就是他这辈子最踏实的日子。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锅里的鱼汤冒着热气，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新生的啼哭和满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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