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爷的赊账簿 第130章 霜降的清晨

鸡叫头遍时，窗纸还泛着青灰色。豆宝裹着棉袄坐起来，听见灶间传来“呼嗒呼嗒”的风箱声，娘准是在烧热水——霜降的清晨，总得先喝碗热粥暖暖身子。

推开门的瞬间，寒气像小针扎在脸上。院角的南瓜藤上结了层白霜，碧叶被冻得发脆，轻轻一碰就“咔嚓”掉了片，霜花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盐。豆宝蹲下去，看南瓜的橙红表皮上凝着层冰晶，倒比昨日更亮了些，像裹了层糖衣。

“别碰，”爹扛着扫帚从东厢房出来，扫帚上还沾着昨晚的落叶，“霜打过的瓜最甜，等日头出来化了霜再摘。”他往灶间走，棉鞋踩在结霜的青石板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你娘蒸了红糖馒头，去拿两个给沈爷爷送过去。”

蒸笼掀开时，白汽裹着麦香涌出来，在门框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娘用布垫着拿出馒头，红糖的焦香混着热气漫开来：“拿那个带枣的，你爷爷牙口不好，枣蒸熟了软和。”

豆宝捧着用棉布包好的馒头往沈爷爷家走，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又很快被寒风冻成细雾。路过张奶奶家时，看见她正往菜畦里撒草木灰，佝偻的身影在雪地里像株被冻弯的芦苇。“张奶奶，天凉，咋不多穿点？”

张奶奶直起身，往手上哈着气笑：“这霜好啊，杀虫子，明年的菜准长得旺。”她指着菜畦里的青菜，叶片上的霜花在晨光里闪着亮，“你看这菜，经了霜才甜，等下摘把给你娘送去，炒着吃鲜得很。”

沈爷爷的院门虚掩着，竹杖斜靠在门框上，上面还挂着个药草包，霜气把药草冻得硬挺，像块墨绿色的石头。豆宝推开门，看见沈爷爷正蹲在药圃边，用小铲子给薄荷培土，霜花落在他的蓝布褂上，没来得及拍掉。

“爷爷，进屋吧，我娘给您送馒头来了。”豆宝把棉布包递过去，指尖触到他的手，凉得像块冰。

沈爷爷笑着接过来，把馒头凑近闻了闻：“真香，比城里的面包对味。”他指着药圃里的艾草，叶片边缘结着细冰棱，“这艾经了霜，药性才足，等晒干了给你娘做个护腰，她总说腰疼。”

豆宝帮着把药草往屋里搬，看沈爷爷用布擦着竹杖上的霜，忽然发现杖头的葫芦刻痕里积了层白，像落了场迷你的雪。“爷爷，今天别上山了，太冷。”

“不去远的，”沈爷爷把馒头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就在后山摘点野山楂，你前儿说想吃糖葫芦，爷爷给你串。”

回家的路上，日头慢慢爬高，霜开始融化，青石板上洇出湿漉漉的痕。豆宝看见田埂边的野菊被霜打蔫了，花瓣却比昨日更紫，像被冻出了性子。她想起沈爷爷说的，有些草木就得经点霜，不然开不出最烈的花，结不出最实的果。

娘已经把南瓜摘回来了，堆在灶间的角落里，橙红的瓜皮在火光里泛着暖光。“你沈爷爷说啥了？”她往锅里添着水，“我看他这几日咳嗽，等下熬点梨汤给他送去。”

豆宝坐在灶门前添柴，看火苗舔着锅底，把南瓜蒸得“咕嘟”响。霜气从门缝里钻进来，被灶膛的热气一烘，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门框往下淌，像谁在悄悄落泪。

她忽然觉得，这霜降的清晨也没那么冷。张奶奶撒的草木灰，沈爷爷培的药土，娘蒸的热馒头，还有田埂上不肯低头的野菊，都藏着股韧劲，像灶膛里的火，看着微弱，却能把日子焐得暖暖的。

日头升到头顶时，霜全化了，竹筐里的青菜沾着水珠，绿得发亮。豆宝帮着娘把青菜择好，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沈爷爷的竹杖声，还有他喊着“豆宝，看爷爷给你带啥了”的笑。

她跑出去，看见沈爷爷的竹篓里装着半篓野山楂，红得像团火，霜化的水珠顺着篓底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圈。“这山楂经了霜，甜里带点酸，正好。”沈爷爷的眉毛上还挂着水珠，却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灶间很快飘出冰糖的甜香，沈爷爷坐在竹椅上，看豆宝把山楂串成串，糖浆在锅里熬得冒泡，像团融化的琥珀。“慢点浇，别烫着手。”他的声音混着冰糖的甜，在这霜降的白日里，暖得像灶膛里的火。

豆宝举着刚做好的糖葫芦，看糖壳在阳光下闪着亮，忽然明白，这霜不是来冻坏日子的，是来给日子添点滋味的。就像这山楂，经了霜才更有嚼头；就像这人，经点寒才更知暖。

屋檐下的冰棱开始融化，滴在青石板上“嗒嗒”响，像在数着冬日的脚步。豆宝咬了口糖葫芦，甜裹着酸，酸透着暖，像极了这有霜有火、有苦有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