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爷的赊账簿 第112章 雪夜里的灯

雪下到后半夜，终于歇了歇。豆宝被窗纸上的亮惊醒，披衣坐起来，看见院里的雪积了半尺厚，把老槐树的枝桠压得弯弯的，像披了件蓬松的白棉袄。屋檐下的马灯还亮着，橙黄的光透过雪雾漫开来，在雪地上映出片朦胧的暖。

“醒啦？”娘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件厚棉袍，“灶上温着羊肉汤，快穿暖和了喝一碗，驱驱寒。”棉袍里子缝着新絮的棉花，是前儿张奶奶送来的新弹棉，摸上去软乎乎的，像揣了团云。

豆宝套上棉袍，踩着棉鞋往灶房走，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在这静夜里格外清透。灶膛里的炭火还红着，锅里的羊肉汤“咕嘟”冒泡，白汽顺着锅盖缝钻出来，裹着浓郁的肉香，把玻璃窗熏出层薄雾。

“你爹去村口接人了，”娘用长柄勺舀了勺汤，撇去浮油，“你表叔一家从城里来，说是雪天路滑，车开不到家门口。”

豆宝趴在灶台上，看汤里翻滚的萝卜块，忽然想起表叔家的小表妹。去年夏天见过一面，梳着羊角辫，手里总攥着个玻璃弹珠，说城里的孩子都玩这个。当时她还把自己攒的野菊花干送给表妹，表妹却皱着眉说“有怪味儿”，让她偷偷难过了好几天。

“表妹会喜欢咱的羊肉汤不？”她小声问，怕自己的手艺不合城里孩子的口味。前儿娘教她用羊油炒面，说要做油茶给表妹喝，她练了好几遍，手被烫出个小水泡也没吭声。

娘笑着往她碗里盛了块羊肉：“傻丫头，热乎东西谁不爱？你表婶说城里馆子的羊肉汤，总不如家里的实在，缺了点柴火的烟火气。”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爹的声音，混着表婶的笑：“这雪下得，路都认不清了，亏得你家这灯亮着，老远就瞧见了。”豆宝赶紧擦了擦手，跑到门口去迎。

表叔扛着个大行李箱，表婶抱着裹得严实的表妹，雪花落在他们的呢子大衣上，簌簌往下掉。表妹从棉袄里探出头，小脸冻得通红，看见豆宝，眼睛亮了亮，忽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给你！”

是颗透明的玻璃球，里面嵌着朵小红花，在灯光下转着圈，像把春天锁在了里面。“城里买的，”表妹的声音带着点怯，“比你的野菊花好看。”

豆宝的心“咯噔”一下，像被热汤烫了似的暖。她拉着表妹的手往灶房走：“我给你留了烤红薯，焦皮的，可甜了。”灶台上的羊肉汤还冒着热气，表妹盯着锅里的萝卜，小声问：“这个能吃吗？我娘说外面的菜不卫生。”

“这是咱自家地里种的，”娘笑着给她盛了碗汤，“洗了三遍呢，放心吃。”表妹小心翼翼地抿了口，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比罐头好吃！”

表叔坐在炕边，喝着爹泡的野菊茶，说城里的雪下得小，落地就化，哪像村里的雪，能积得这么厚实，踩上去“咯吱”响，听着就舒坦。“还是家里好，”他搓着冻红的手，“你表婶总念叨院里的石榴树，说去年结的果子，比城里水果店的甜。”

爹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他的笑：“明年春天让你娘来，咱再栽棵新的，就种在窗台下，让她看着结果。”

夜里，豆宝和表妹挤在一张床上。表妹把玻璃球放在枕头边，月光透过雪层照进来，球里的小红花像活了似的。“你们这儿的星星真多，”表妹扒着窗缝看，“城里的灯太亮，啥都看不见。”

豆宝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那是启明星，我娘说跟着它走，就不会迷路。”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野菊花，用红绳系着，像个小小的香囊，“给你，这次晒得很干，不呛人。”

表妹接过去，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认真地点头：“真香，像太阳的味道。”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窗台上“簌簌”响。豆宝听着表妹均匀的呼吸，手里攥着那颗玻璃球，忽然觉得，城里和乡下的孩子，其实也没那么不一样。都爱烤红薯的甜，都爱雪夜里的暖，都把最宝贝的东西，悄悄藏在枕头底下，像藏着个小小的春天。

灶房的灯还亮着，爹和表叔的说话声顺着门缝飘进来，混着羊肉汤的香气，在这雪夜里漫成一团暖。豆宝想起娘说的，烟火气最养人，不管是城里来的，还是村里长的，在这盏灯底下，喝着同锅汤，说着家常话，就都是一家人了。

玻璃球里的小红花在月光下轻轻转，像在说：明天的雪，定会盖得更厚，而明天的太阳，也定会把这暖，洒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