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之花败自开 第39章 薪尽火传与托孤之重

清风观坐落在城西五里外的一座小山包上，与其说是道观，不如说是几间勉强立着的破败瓦房，院墙倾颓，荒草丛生，透着年久失修的凄凉。

阿沅熟门熟路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带着哭腔喊道：“爷爷！爷爷！阿沅找到大夫了！找到神医了！”

李莲花和乌素紧随其后踏入院中。一股混合着草药和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正对着门的堂屋内，光线昏暗，一个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道士，正靠在一张铺着破旧草席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伴随着破风箱般的杂音。果然是一副油尽灯枯、全靠一口内力强撑着的模样。

听到阿沅的喊声，老道士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先是落在阿沅身上，带着深深的慈爱与不舍，随即，那目光便越过了阿沅，精准地投在了李莲花身上。

那目光虽浑浊，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洞彻，仿佛能看穿皮囊，直抵本质。

“阿沅…”老道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去…去给爷爷…倒碗水来…”

“嗯！爷爷你等着！”阿沅不疑有他，抹了把眼泪，立刻跑去角落取水罐。

支开了阿沅，老道士的目光重新回到李莲花脸上，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阁下…身负奇毒…已入肺腑骨髓…咳咳…能活至今日…实属…不易…”

李莲花瞳孔微缩。这老道士，竟一眼看穿了他身中剧毒！此人绝不简单。

乌素闻言，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手已按上剑柄，死死盯着老道士，仿佛只要他再有异动，便会立刻出手。

李莲花抬手，示意乌素稍安，他走到床前，蹲下身，平视着老道士，语气平静：“道长好眼力。”

老道士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了然：“贫道…朽木之躯…苟延残喘…本已无牵挂…唯独…放心不下阿沅…”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阁下…非是凡人…贫道…愿以这残存之躯…为阁下…略尽绵力…”

话音未落，老道士猛地伸出枯瘦如柴、却异常稳定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扣住了李莲花的手腕！

“你做什么！”乌素厉喝一声，剑已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别动！”李莲花同时出声制止，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震惊的神色。

一股温和醇厚、却又带着某种寂灭气息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顺着老道士的手指，强行渡入了李莲花的经脉之中！这内力并不霸道，反而带着一种夕阳西下般的温暖与包容，但它进入李莲花体内的瞬间，便径直朝着那盘踞在经脉深处的碧茶之毒缠绕而去！

李莲花浑身剧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如同万年玄冰般阴寒刺骨的碧茶之毒，在这股带着寂灭意味的温和内力冲击下，竟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虽然未能融化，但其活跃程度，竟被硬生生压制下去了少许！

不是解毒，而是…强行镇压！

约莫…十分之一！

这老道士竟将他苦修一生、如今已是回光返照般催谷出的最后精华，毫无保留地渡给了自己，只为暂时压制他体内那无解之毒的十分之一？！

“道长！你…”李莲花想挣脱，却发现老道士那枯瘦的手如同铁箍，蕴含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道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神迅速涣散，但他扣着李莲花的手却丝毫未松，他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哀求：“照…照顾阿沅…成…成年…贫道…求…求你了…”

那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带着一位迟暮老者对世间唯一的牵挂那沉甸甸的、令人无法拒绝的重量。

内力传输戛然而止。

老道士的手无力地滑落，眼睛缓缓闭上，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解脱与祈愿达成般的微弧。他最后的气息，彻底消散。

李莲花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老道士方才的力度和那寂灭内力的余温。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阴寒，确实减轻了那么一丝，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他中毒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明确的“缓解”。代价，却是一位陌生老者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而这份“馈赠”背后，是那个懵懂无知、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小女孩，阿沅。

“爷爷！水来了！”阿沅端着水碗，兴冲冲地跑进来，看到的却是爷爷安详闭目、再也唤不醒的模样。

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女孩呆立原地，愣愣地看着床榻，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过了好几秒，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才猛地爆发出来，回荡在破败的道观里。

“爷爷——！”

李莲花缓缓站起身，看着扑在爷爷身上痛哭的阿沅，又感受着体内那被暂时压制了十分之一的碧茶之毒，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乌素收剑入鞘，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哭得几乎晕厥的小女孩，又看看李莲花，眉头紧锁，低声道：“少主，此乃拖累。”

李莲花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答应了。

不是因为那十分之一的压制，而是因为那双浑浊眼睛最后时刻，那深不见底的不舍与祈求。

照顾阿沅成年…

他这具不知还能撑多久的残躯，真的能担得起这份沉重的托付吗？

清风观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降临。而李莲花肩头的担子，在乌素之外，又无声地加重了一份。前路，似乎更加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