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抗生素危机》
郑和宝船巨大的船腹深处,此刻成了人间炼狱的微缩景象。
伤兵舱挤满了人,空气稠得化不开,浓郁的血腥味、伤口溃烂的腐臭味、汗液蒸腾的酸馊味,还有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烟气,混杂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污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呻吟声、压抑的啜泣声、高烧呓语,以及船医助手来回奔走的急促脚步声,汇合成一曲绝望的交响。几盏昏黄的油灯悬在低矮的舱顶,随着船体的每一次颠簸剧烈摇晃,投下幢幢鬼影,映照着铺板上那些扭曲痛苦的脸庞和裹着肮脏麻布、渗出黄绿色脓液的肢体。死亡的气息,像湿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在每一个角落蔓延滋长。
欧阳菲菲蹲在一个年轻水兵铺位前,呼吸几乎停滞。她小心翼翼地揭开覆在他小腿伤口上的麻布。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猛地冲了出来。伤口狰狞外翻,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令人心悸的暗紫色,肿胀得发亮,脓液正从深处源源不断地渗出,黄绿粘稠,沾染在污秽的布条上。伤口周围蔓延开大片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像剧毒的藤蔓正贪婪地吮吸着生命。年轻水兵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地对着舱顶摇晃的阴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风箱般的粗砺。
“船医……” 欧阳菲菲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不行了?”
船医是个干瘦的老者,姓吴,此刻眉头拧成了疙瘩,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沾着浑浊的药膏,一边徒劳地涂抹在另一个伤兵溃烂的创面上,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高热不退,疽毒入血,已是‘走黄’之症!金疮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舱内,“这样的,还有好几个。”
“走黄”,一个古老而冷酷的死亡宣判。欧阳菲菲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她环顾四周,每一张痛苦的面孔都在无声地撕扯着她的神经。现代医学的常识在她脑中尖锐地鸣响:严重的细菌感染,脓毒血症!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几乎等同于死刑判决。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贴身小包——那个小小的硬角,是她最后的底牌,一个仅存的、密封完好的青霉素注射剂药盒,以及一支藏得极深的、一次性无菌注射器。这来自未来的救命稻草,此刻却沉重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菲菲姐!” 张一斌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焦灼,“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他们全得……”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眼神里的急切和恐惧像针一样刺着欧阳菲菲。
“我知道!” 欧阳菲菲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暴露的风险巨大,一旦被识破来历,后果不堪设想。可眼前这些年轻的生命……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扫过吴船医和他那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助手,他们正被另一处突然加剧的痛苦呻吟吸引过去,背对着这边。时机稍纵即逝!
“斌子,文昌!” 欧阳菲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挡住视线!掩护我!子建,想办法弄点最干净的淡水来,蒸馏!越快越好!” 命令清晰而急促,像一串引爆的密码。
张一斌和陈文昌立刻会意,两人迅速调整位置,背对着欧阳菲菲,用身体在拥挤的伤兵舱里勉强隔开一小片相对隐蔽的空间。陈文昌甚至夸张地从怀里摸出他珍爱的袖珍口琴,深吸一口气,一串低沉而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旋律瞬间流淌出来,巧妙地压过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吸引了不少茫然的目光。张一斌则摆出一副好奇又担忧的表情,半侧着身,看似在观察吹口琴的陈文昌,实则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舱门方向和吴船医等人的动静。
罗子建反应最快,他矮身像游鱼般滑出伤兵舱,直奔船上的简陋厨房。那里有他们之前为提取酒精而改装的简易蒸馏装置。他飞快地生火,将仅存的相对干净的水倒入陶罐,盖上连接着竹管的盖子,竹管另一端插入另一个空罐。火舌舔舐着罐底,水汽开始升腾、凝结,一滴,两滴……清澈的水珠缓慢而艰难地滴入罐中,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掩护下,欧阳菲菲的手在微微颤抖,却快如闪电。她迅速掏出那个小小的药盒,撕开密封,取出里面那支装着白色粉末的玻璃小瓶。又拿出那支造型奇特的塑料注射器,撕开无菌包装。她用牙齿咬开青霉素的瓶塞,针尖刺入瓶口的胶塞,将罗子建刚刚气喘吁吁递进来、还带着余温的一小碗蒸馏水抽入注射器,注入青霉素瓶中。药粉在水中迅速溶解,变成澄清的液体。她修长的手指稳定下来,回抽注射器,将珍贵的药液全部吸入针筒,排掉针尖的空气。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动作却带着一种外科医生般的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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