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成都之旅
正月初五的风还带着年节的余温,仲昆捏着两张硬纸板车票,站在县城火车站的入口处。票面上的字迹是人工填写的,车次、座位、票价旁都盖着小小的红章,边缘被指尖捻得微微发毛——这是他提前备好的,从县城到成都的往返票,连带着身旁仲伟的那份。
“走了。”仲昆拍了拍仲伟的肩膀。这是仲伟头一回出远门,棉服口袋里的手攥得紧,眼睛却亮得很,不住往车站里瞅,连应声都带着点雀跃的颤音。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一路跟着他们进了站。
绿皮火车早停在站台了,像头喘着粗气的老黄牛,车厢门一打开,混着泡面味、烟草味和各式乡音的热气涌了出来。仲伟踮脚往里看,行李架上堆得满满当当,帆布包鼓得像座小山,网兜里的土特产露着边角——大概是自家腌的腊肉,或是装着鸡蛋的纸盒子。“14号车厢,9上9下。”仲昆引着他往里走,自己在下层铺位坐下,仲伟则手脚麻利地爬上上层,却没立刻躺好,反倒挪到邻座的窗边,扒着玻璃往外瞧。
火车“哐当哐当”地动了,仲伟的眼睛跟着窗外的风景跑。田埂上还有没化尽的残雪,村庄里偶尔飘出几声鞭炮的余响,泰安、兖州……站牌一个个往后退,他就跟着念,连铁轨旁掠过的光秃秃的树都觉得新鲜。过道上挤着不少站票的人,孩子们在座位间追着跑,笑声撞在车厢壁上又弹回来。售货员推着铁皮餐车过来,“面包饼干方便面,火腿肠要不要?”的吆喝声混着车轮声,把车厢填得热热闹闹。
这一程要走十四个小时。夜幕慢慢爬上来,窗外的灯火渐渐稀了,车厢里也慢慢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成了背景音。仲伟打了个哈欠,从窗边挪回上铺,拉过薄被裹住身子,没多久就伴着火车的摇晃睡了过去。
等仲昆叫醒他时,天已经亮了。“到郑州了。”仲伟揉着眼睛往下看,郑州站的站台上人潮涌动,南来北往的列车在轨道上交错,果然配得上“火车拉来的城市”这说法。两人跟着人流挤过站台,去售票厅改签下午四点去成都的直达快车——仲昆早订好了卧铺,没费多少事就把票换好了。
下午的火车依旧是绿皮的。发车时,仲伟又凑到了窗边。火车从郑州出发,先过了洛阳,又经三门峡,接着钻进了华山隧道,等再出来时,已到了陕西地界。在西安站稍作停留后,前方就是秦岭的崇山峻岭。
铁轨沿着山势蜿蜒,火车像是钻进了山的褶皱里,一会儿穿隧道,一会儿过桥梁。仲伟扒着玻璃看,窗外是陡峭的山壁,偶尔能瞥见山脚下的溪流,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车厢里的人大多靠着打盹,仲昆在下层翻看着带来的报纸,仲伟却没觉得倦,他盯着窗外不断变换的山景,心里头那点激动和新奇又冒了上来——这趟远门,才刚走到一半呢。
过了西安站,绿皮火车便缓缓驶上了宝成线。钢轨在脚下延伸,一头连着熟悉的北方,另一头牵着遥远的蜀地——这条1958年便宣告通车的铁路,是中国大地上第一条电气化铁路,可1987年的客运列车,依旧倚仗着蒸汽机车或内燃机车的牵引。尤其当列车要爬过秦岭时,车头得卯足了劲,“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顺着车厢缝隙钻进来,像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在较劲。车速也慢了下来,慢得能看清窗外秦岭松的纹路,松针上挂着的晨露,甚至能数清枝桠间跳跃的鸟雀。
从北方到南方的过渡,在这一程里被拉得格外具体。过了宝鸡,窗外的底色骤然换了模样:先前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土黄色的坡地连绵到天边,此刻却被秦岭的茂密森林接了班。青的山、绿的树挤挤挨挨,溪水顺着铁路旁的峡谷淌着,叮咚声裹在风里飘进车厢,偶尔能瞥见山间农户的屋顶,一缕炊烟慢悠悠地往上冒,在林梢间散成轻烟。
火车在秦岭里钻隧道成了常事。一个接着一个,黑暗与光明交替着漫进车厢,起初没人在意,后来不知是谁起了头,
“这是第15个!”“不对,刚那个算的话,这该是16个!”乘客们便笑着数了起来,孩童扒着窗框,大人靠在椅背上,“28个了!”
数到兴头上,连邻座素不相识的人都要凑过来搭句话,隧道的黑暗反倒成了旅途里的小乐趣。
这一段路要走30多个小时,硬卧车厢便成了临时的“移动的家”。三层铺位被细心打理着,有人用报纸糊在铺位之间挡着,算是圈出了小小的私密空间。白天的车厢最是热闹,下铺的人挨着坐,嗑着瓜子聊家常,话头总能绕到“目的地”上——山东来的商人揣着样品,说要去成都批些新货;打工的大叔揉着衣角,念叨着老家的娃该长高了;背着画板的学生翻着速写本,指给旁人看刚画的秦岭山景,故事顺着笑声漫开,把陌生的距离都填满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