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皇帝合集 第33章 偏殿假朝会

同光四年的早朝，紫宸殿的梁柱在晨光里投下森然的阴影。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袍角扫过金砖地，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却盖不住李存勖越来越重的哈欠。豆卢革正捧着奏折，用他惯常的慢悠悠的语调念着黄河赈灾事宜，每个字都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

“…… 故请陛下拨款三十万缗，疏浚河道，赈济灾民……” 豆卢革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李存勖的目光却早已飘向了殿外的流云。他昨晚与伶人排戏到三更，此刻听着这些 “之乎者也”，只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准了。” 不等豆卢革念完，李存勖便不耐烦地挥手。见宰相还要再奏，他索性从龙椅上站起身，“今日朝会就到这里，余下事宜，改日再议。” 说罢不顾百官诧异的目光，转身就往后殿走，龙袍的下摆扫过阶上的香炉，带起一阵香灰。

回到偏殿，李存勖卸下沉重的朝服，换上轻便的锦袍，立刻对候在一旁的伶人说：“这朝会实在无趣，不如你们扮成朝臣，演一场‘假朝会’给朕看。” 他指着景进，“你扮豆卢革，杨婆儿扮郭崇韬，其他人各找角色，越像越好。”

伶人们顿时来了精神。景进翻出件洗得发白的绯色官袍 —— 那是他特意仿照豆卢革的官服做的，连袖口磨破的纹路都学得一模一样。杨婆儿则找来顶宰相帽，戴在头上摇摇晃晃，逗得李存勖哈哈大笑。

偏殿很快摆起简易的案几，景进学着豆卢革的模样，佝偻着背，手里捧着卷废纸充当奏折，清了清嗓子，用那种特有的、慢悠悠的腔调念道：“陛下啊，这黄河水患，由来已久啊……” 他故意把 “啊” 字拖得老长，尾音还带着颤，活脱脱就是豆卢革的翻版。

“好！像极了！” 李存勖拍着扶手叫好，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杨婆儿赶紧出列，模仿郭崇韬的急性子，往前迈了一大步，粗着嗓子道：“陛下！臣以为，赈灾刻不容缓，当速发粮草！” 他还学着郭崇韬说话时爱拍案几的习惯，一巴掌拍在案上，震得上面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这个也像！” 李存勖看得兴起，忽然皱起眉头，指着景进道，“不过你这宰相演得还不够像，豆卢革说话时，胡子会跟着颤，你得再严肃点，眉头皱得再紧些。”

景进连忙调整表情，把眉头拧成个疙瘩，胡子（用麻线做的假胡须）故意抖得更厉害了，念起奏折来也更慢了，几乎每个字都要在舌尖滚三圈才舍得吐出来。“…… 臣以为，此事…… 还需从长计议啊……”

恰在此时，被内侍 “请” 来的豆卢革刚走到偏殿门口，听到这话，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他站在门帘后，看着景进把自己演得像个迂腐不堪的老顽固，而皇帝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胸口顿时像堵了团棉花，喘不过气来。

“陛下！” 豆卢革猛地掀开门帘，官帽上的帽翅都在发抖，“朝堂议事乃国家大事，岂容伶人如此戏耍？” 他指着景进，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 你们这是欺君罔上！”

景进吓得赶紧跪下，假胡须都掉了一半。李存勖却不以为意，拉着豆卢革坐下：“豆相莫恼，他们演得挺像的，你看这神态，这语气，不比听你念奏折有趣？” 他还指着景进道，“你看，朕说让他再严肃点，果然更像了吧？”

豆卢革看着皇帝脸上天真的笑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想起年轻时辅佐李克用，那时的朝会虽简朴，却句句关乎民生疾苦；如今的朝堂，竟成了皇帝与伶人取乐的戏台。“陛下……”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李存勖打断。

“来，豆相也来看看，” 李存勖指着正在上演 “武将请战” 的伶人，“这个演李从珂的，是不是少了点煞气？” 他转头对伶人喊道，“你得把眼睛瞪圆些，像李从珂那样，能吓退敌人！”

豆卢革望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心口冰凉。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李存勖深深一揖：“陛下若只知玩乐，不顾国事，臣…… 臣无颜再居相位。” 说罢摘下头上的官帽，放在地上，转身蹒跚离去。那顶象征着宰相权力的官帽，在偏殿的笑声中，显得格外沉重。

李存勖看着豆卢革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真是个老古板。” 他转头对伶人说，“别管他，接着演！这次演‘新科进士谢恩’，让他们都学着点那些酸儒的样子。”

伶人们立刻换上进士袍，排着队磕头谢恩，嘴里还念叨着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李存勖看得哈哈大笑，时不时扔过去几锭银子当赏赐，像在戏园子里打赏名角。

偏殿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照在朱红的柱子上，映出伶人们晃动的身影。没人注意到，豆卢革放在地上的那顶官帽，帽翅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无声地叹息 —— 叹息这被戏耍的朝堂，叹息这即将倾覆的江山。

消息传到后宫，刘皇后正在清点新搜刮来的珠宝，听闻后冷笑一声：“一群酸儒，哪有伶人贴心？陛下愿意看戏，就让他看个够。” 说罢拿起颗鸽蛋大的珍珠，对着阳光照了照，眼里只有珠光，没有江山。

而此时的偏殿，“假朝会” 还在热闹地上演着。李存勖亲自上阵，扮成巡视民间的皇帝，伶人们则扮成哭哭啼啼的百姓。他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喊道：“众卿平身，朕会为你们做主的！” 声音洪亮，却不知宫外真正的百姓，早已在苦难中哭干了眼泪。

暮色四合时，偏殿的灯火亮了起来，将那些嬉笑的身影拉得很长。李存勖还在兴致勃勃地指点着伶人们的表演，丝毫没意识到，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 “假朝会”，正在将他和他的大唐，一步步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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