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的云,比别处更软。
当“望草号”越野车碾过药圃外的青石板路时,李雪正蹲在畦边,给一株叶片带金边的“随土草”浇水。这草是去年从南海寄回来的种,如今已长得半人高,茎秆上缠着从北极捎来的“冰须草”,两种草叶交叠处,竟开出了细碎的白色小花,像撒了把星星。
“回来啦。”李雪直起身,围裙上沾着草叶的绿汁,眼角的笑纹里盛着阳光,“高原的草籽发了吗?我在暖房里留了最靠南的畦,光照足。”
林辰跳下车,将背包往石桌上一放,拉链刚拉开,就有几粒裹着高原泥的“接云草”籽滚出来,落在青石板上,沾了层薄薄的水汽。“发了,在冰碛层里都能钻,到了咱们这,怕是要疯长。”他弯腰捡草籽时,瞥见药圃角落的竹架——上面爬满了“南海藤”,藤叶间挂着个小牌子,是小陈的字迹:“203年春,自珊瑚礁畔移来,喜盐,每周浇半瓢海水”。
竹架旁的老梨树下,沈砚的石桌还在。桌面被岁月磨得发亮,刻着些歪歪扭扭的草叶图案,最深处是片三叶草,旁边写着“初种,雨”——那是三十年前,沈砚刚在终南落脚时,和李雪一起种下第一丛草的日子。此刻石桌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新摘的樱桃,水珠顺着碗沿往下滴,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青禾托人带了信,说漠北的‘沙棘草’结果了,果实能榨油,牧民们都在学嫁接。”李雪端来两杯薄荷茶,叶片在水里舒展时,散出的清香混着药圃里的草木气,让人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天,沈砚也是这样泡了茶,说“草木有灵,得顺着它们的性子来”。
小陈正蹲在暖房门口拆木箱,高原带来的“接云草”籽裹在羊皮袋里,解开时飘出股淡淡的泥炭香。“李姨您看,这籽壳上有层绒毛!在冰碛层里能保暖,到了终南怕是要蜕掉。”他拈起一粒凑到阳光下,绒毛像镀了层金,“还有这个,藏族小姑娘给的草莓籽,说是要让它在终南结果,再把种子寄回去,算‘回礼’。”
李雪接过草莓籽,指尖轻轻捻了捻:“这籽得拌点终南的腐叶土,再掺勺高原的泥炭,它才认家。”她转身往暖房走,背影比十年前瘦了些,步子却稳,“去年从南极带回来的‘冰绒草’开花了,你们来看看,花瓣上真的有冰纹。”
暖房里比外面暖了足足五度,墙上爬满了来自各地的草藤:左边是从苔原移来的“地衣藤”,叶片贴在玻璃上,像泼了层绿漆;右边是东海的“潮间草”,根须泡在浅浅的陶盆里,随着模拟潮汐的装置轻轻晃动;正中央的花架上,“随土草”的变种占了半壁江山——有的叶片带刺(沙漠里长的),有的叶片肥厚(雨林里的),还有的能在夜里发光(深海草和北极荧光苔杂交的),凑在一起像个小型植物园。
“冰绒草在最里面。”李雪指着角落的陶盆,草叶细得像银线,花瓣是半透明的白,凑近了看,脉络里真的嵌着冰晶似的纹路,“它到了终南,倒比在南极时舒展多了,说是喜欢这里的雾气。”
林辰蹲在陶盆边,看着冰绒草的根须在土里织成细密的网,忽然想起沈砚笔记本里的话:“草的根,是土地的毛细血管。”当年觉得是比喻,如今才懂——从漠北的沙到南海的礁,从南极的冰到高原的岩,这些草带着不同土地的气息回到终南,根须在土里交缠,倒像是把整个大地的血脉,都牵到了这方药圃里。
傍晚时,药圃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是个背着画板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纸上画着株潦草的草,旁边写着“黑石城,201年”。
“请问……这里是沈砚先生的药圃吗?”少年声音发颤,把画递过来,“我爷爷是黑石城的守林人,他说当年沈先生在那里种过草,让我来问问,草籽还有吗?今年风沙特别大,老林子快守不住了。”
李雪接过画,指尖在“黑石城”三个字上顿了顿,转身从暖房里取了个小布包:“这是‘沙固草’的籽,是当年从黑石城移回来的草结的,比原来的品种多了层绒毛,更抗风。”她又往包里塞了把终南的腐叶土,“拌在黑石城的沙里,它就不会认生。”
少年接过布包,眼睛亮得像星:“我爷爷说,沈先生当年种的草,现在长成了林带,挡住了好多风沙!他说这叫‘草报’——草记着土地的好,也记着人的好。”
等少年走远,小陈忽然指着天边笑:“你们看!‘随土草’的种子在飞!”
果然,药圃上空飘着无数细小的白絮,是成熟的草籽借着晚风起飞。有的往东边飞(那边是东海的方向),有的往北边飘(漠北的风顺着山谷吹过来了),还有几粒落在了少年刚才站过的地方,沾在他留下的泥印上,像生了根。
“沈先生说过,草籽不用人送。”李雪望着漫天飞絮,声音轻得像风,“它们自己会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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