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百草谷的晨雾就带着刺骨的凉。林辰踩着结霜的田埂往学堂走,怀里揣着个粗布包,里面是昨夜和李药师一起轧的决明子——今天要教孩子们做药枕,这东西安神助眠,最适合秋冬用。
学堂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声响。推开门一看,周丫正蹲在地上,用篾条编着小竹筐,筐底铺着层晒干的野菊花,金黄的花瓣在晨光里泛着暖。“林先生!”她抬头时,辫子上还沾着片花瓣,“俺娘说竹筐透气,装药草不容易坏。”
赵墩子从里屋跑出来,手里举着块蓝印花布,是春杏娘给的边角料:“俺娘说这布软和,做枕套舒服!”布上印着缠枝莲,边角被他用线歪歪扭扭地锁了边,针脚大得能塞进手指。
李药师站在案前,正往陶罐里倒薄荷粉,清冽的香气漫开来,驱散了晨雾的凉。“昨天王二柱家的娃好了,”他往布包里装药材,“特意送了袋新米来,说要谢咱们。”
林辰把决明子倒在竹匾里,颗粒饱满的种子在阳光下闪着褐绿的光。“先教大家配药材,”他拿起小秤,“野菊花三钱,决明子五钱,薄荷一钱,这比例最安神。”
孩子们围过来,手里都捧着自己采的药草:有带露水的紫苏叶,有晒得半干的艾叶,还有赵墩子偷偷藏的野菊花——花瓣皱巴巴的,显然是从标本罐里揪出来的。
“俺能加点紫苏不?”赵墩子举着叶子,脸涨得通红,“俺娘总咳嗽,春杏姐说紫苏能治咳嗽。”
林辰笑着点头:“当然可以,紫苏性温,加一钱正好。”他帮赵墩子称好药材,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忽然想起王二柱说的,这孩子以前总跟人打架,现在却会想着给娘做药枕。
学堂外传来驴叫声,周老牵着驴站在门口,驴背上驮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新缝的枕套——是村里的妇人连夜做的,有蓝布的,有碎花的,还有个红布的,绣着歪歪扭扭的“安”字。
“张大爷的婆娘眼睛花,绣不成花样,”周老笑着卸篓子,“就用红布剪了个囍字,说看着喜庆,睡得香。”
正说着,张大爷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捏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晒的艾叶:“林先生,加点这个行不?俺老婆子总腿疼,艾叶能驱寒。”
“太行了!”李药师接过艾叶,揉碎了掺进药材里,“艾叶配薄荷,又暖又清,最适合老人家。”
学堂里顿时热闹起来。大人们围在案前配药材,孩子们蹲在地上缝枕套,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赵墩子笨手笨脚地穿针线,线总从针眼里溜出去,周丫凑过去帮他,两人的头靠在一起,像两株挨得近的紫菀苗。
春杏端着木盆进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红薯,甜香混着药香,在屋里漫成一团软。“王二柱家的娃也来了,”她指着门口,“他娘非要跟着学,说学会了给村里的娃都做一个。”
王二柱的婆娘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手里攥着块自家织的粗布:“俺……俺不会做细活,就想学着配药材。”
林辰把配好的药材递过去:“不难,跟着学就行。你看这野菊花,采的时候要选没全开的,药效才足。”
妇人认真地听着,怀里的孩子抓着片薄荷叶往嘴里塞,被她轻轻拿开:“这是药,不能吃。”孩子咯咯地笑,伸手去够竹匾里的决明子,像在玩珠子。
日头升到头顶时,第一批药枕做好了。赵墩子做的枕套用了红布“囍”字,里面塞着野菊花和紫苏,沉甸甸的;周丫的枕套绣着紫菀花,药材里加了她采的蒲公英;张大爷的枕套最朴素,却是第一个做好的,艾叶的暖香混着薄荷的凉,闻着格外舒服。
“俺要把这个给俺娘!”赵墩子抱着药枕,像抱着宝贝,“让她睡个好觉,再也不失眠。”
周丫也举着自己的枕套:“俺要给奶奶,她总说梦多。”
大人们拎着做好的药枕往家走,有的说要给在外打工的男人寄去,有的说要送给村里的孤寡老人。李药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叹道:“以前总觉得药是用来卖的,现在才知道,亲手做的药枕,比卖钱更让人心里踏实。”
林辰望着案上剩下的药材,忽然想起云卿先生日记里的话:“药无贵贱,用心则灵。”他拿起块蓝印花布,开始缝新的枕套——要给李药师做一个,他总说夜里看书伤神,正好用决明子明目。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缝了一半的枕套上,布上的缠枝莲仿佛活了过来,缠着紫菀,绕着薄荷,像串不断的绳。赵墩子和周丫趴在地上,用剩下的药材拼图案,赵墩子拼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周丫就在旁边拼了朵花,说是“太阳照着花,花就长得旺”。
春杏进来时,手里拿着封信,是苏婉堂的伙计送来的。“春杏姐说,江南的药农也想学做药枕,”她念着信,“还说要寄些茉莉花来,说配着野菊花更香。”
林辰接过信,信纸边缘沾着点茉莉花瓣,清香里裹着江南的暖。他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药枕,像个神奇的口袋,装着百草谷的野菊,装着江南的茉莉,装着西域的薄荷,把三地的暖意都缝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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