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像要把地烤裂,药圃的紫菀花蔫了大半,只有混种的几株还挺着,花瓣边缘卷成小筒,像在拼命锁住最后一点水分。林辰背着药篓往谷外走,篓里装着刚采的薄荷和芦根——石勇捎信说,玉泉河码头近来总有人上吐下泻,怕是暑疫要起,得提前备着药。
“林先生!周校长在查《疫症录》呢!”小石头光着脚跑过来,脚底板沾着泥,手里举着本线装书,书页边缘都磨破了,“说书里记着光绪年间的暑疫,症状和码头的人一模一样,还说苏先生当年就是用紫菀配苍术治好的!”
暖房的案上摊着三本地志:《西域疫考》《江南暑症录》《百草谷医案》,周鹤叔正用朱笔在三者的症状描述下画横线,每道横线都指向同一个词——“湿热郁阻”。老人的手指在“紫菀三钱,苍术五钱”的古方上敲了敲:“当年婉妹总说,小暑的疫是‘藏锋疫’,初起时像普通暑气,等发现是疫,已经传开了。你看这古方,紫菀清上焦湿热,苍术化中焦郁浊,正是对付这病的钥匙,只是现在的疫症更烈,得加味才行。”
孟书砚正在往药方上添药材,在古方旁加了“黄连三钱,滑石五钱”,笔尖悬在半空:“阿古拉的商队带来急报,”他声音发沉,“说西域草原也闹起了疫,比码头的重,牧民们上吐下泻还发高热,巴特尔按老方加了雪莲,说‘能救一半的人’,其其格在信里画了个哭脸,说‘药不够了’。”
其其格画的疫地图铺在地志旁,毡房外的木杆上挂着红布——这是西域示警的信号,图上的小人们都歪歪扭扭的,像站不稳。巴特尔画了个空药罐,旁边打了个叉,显然是药已告罄。
沈念端着碗绿豆甘草汤进来,汤里浮着几粒紫菀籽,她说“春杏姐说,这籽煮水喝能防疫”,说话时声音发颤,指尖捏着碗沿发白。“苏婉堂也出事了,”她把汤碗往案上一放,“江南的运河沿岸开始闹病,春杏姐说已经封了三个码头,她们的苍术快用完了,问谷里能不能匀点。”
苏婉堂的急信是用胭脂写的,墨迹都晕开了:“疫势来得凶,一天比一天多,药铺的门都快被踏破了,求谷里速发紫菀、苍术各五百斤,若有新方,万望传来!”信末画了个燃烧的火把,是求救的信号。
雷大叔扛着捆干艾草冲进来,往炭盆里一丢,浓烟“腾”地起来,呛得人直咳嗽。“码头已经封了!”他扯着嗓子喊,额角的青筋暴起,“张奶奶让人捎信,说病的人越来越多,石勇带着药铺的人在码头搭了棚子,可药根本不够,刚才来报,连小孩子都开始上吐下泻了!”
小石头抱着《疫症录》蹲在地上,手指划过“疫死者十之三四”的字样,忽然抬头:“林先生,我们会不会也像光绪年那样……”
林辰按住他的肩,指腹触到孩子发颤的肌肉:“别怕,当年苏先生能治好,我们也能。你看这混种紫菀,比当年的药劲足,三地的药草凑在一起,比单打独斗强。”他转身翻出《混种紫菀应用图谱》,在“抗毒成分”那页圈了个红圈,“我们有这个,比古人多了胜算。”
午后的风带着股腥气,是从码头方向飘来的。林辰让孟书砚立刻备车,送五百斤混种紫菀和苍术去江南,又让雷大叔赶车往玉泉河送药,自己则带着小石头和周鹤叔配新方。周鹤叔把古方加了三倍量,又添了“藿香三钱,佩兰三钱”:“现在的人多食肥甘,郁浊比当年重,得加这些化湿的。”
石勇骑着快马从谷外冲进来,马鬃上都挂着汗,他手里攥着张药方,是码头的老中医拟的,上面的药材和周鹤叔的新方差不离,只是紫菀用的是普通品种。“老中医说,”他喘着气,“用混种紫菀的病人好得快,普通的要慢一半,求谷里再匀点混种籽,我们想连夜种!”
孟书砚在给阿古拉的回信里,画了个加急的符号,旁边写着“新方:紫菀六钱,苍术五钱,黄连三钱,滑石五钱,藿香三钱,佩兰三钱,水煎服,日三剂”,还附了张混种紫菀的种植图:“籽已备好,让牧民们连夜种,虽然赶不上这次,总得为将来打算。”
雷大叔的车刚套好,沈念就拎着个布包追出来,里面是春杏托人带来的江南药种:“春杏姐说,这是她们最好的苍术籽,让我们种在谷里,‘以后三地互相接济,就不怕药不够了’。”
林辰望着远去的马车,忽然觉得这小暑的闷,不是天热,是人心的悬——西域的哭脸、江南的火把、码头的红布,像块石头压在心上。但看着暖房里堆成山的药材,看着石勇眼里的急,又觉得这闷里藏着股劲,像混种紫菀,再旱再热,也不肯低头。
傍晚,药童们在试验田辟了块新地,连夜种石勇带来的苍术籽,小石头负责撒籽,手抖得厉害,却撒得匀匀的。周鹤叔坐在暖房里煎药,药汁咕嘟咕嘟地冒,香气混着艾草的烟,在谷里漫开,像道无形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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