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立春总带着股怯生生的嫩。昨夜的风里终于有了暖意,药圃的积雪开始融化,冻土被泡得软乎乎的,踩上去能陷下半寸,露出下面深褐的土——是憋了一冬的生机,正等着往外冒。林辰蹲在田垄边,手里捏着块解冻的土,土块里裹着根紫菀的须根,嫩白的,像条小银线,轻轻一扯,竟带出点新土的腥气。
“林先生!周校长在准备下种的工具呢!”小石头扛着把小锄头跑过来,锄头刃上还沾着冰碴,“说今天立春,土气通了,该把去年藏的籽撒下去了,还说要按苏先生的老规矩,先种三粒‘头茬籽’,求个好兆头!”
暖房的墙角堆着新翻的农家肥,黑黝黝的,混着艾草的碎末,是雷大叔按周鹤叔的方子沤的。周鹤叔正用木筛筛着籽种,紫菀籽、顶冰花籽、薄荷籽,在筛子里滚来滚去,像群待放的小生命。“当年婉妹总说,立春的籽是‘喊春籽’,”老人把筛好的籽装进布袋,“土一化冻就喊它们,它们听得见,才肯出来。你看这籽,在窖里睡了一冬,皮都皱了,可一沾着化冻的土,就活过来了。”
孟书砚牵着两匹老马过来,马背上驮着新做的木犁,犁头闪着亮,是请谷外的铁匠打的,比旧犁窄了半寸。“阿古拉的商队捎来消息,”他拍着犁把,“西域的雪也化了,巴特尔和其其格正赶着牛耕地,说‘按林先生教的,犁沟要浅,春天的土嫩,别伤了地气’,其其格还在地里插了些沙棘枝,说‘鸟儿看见就知道这儿要下种了,会来帮忙捉虫’。”
其其格画的耕地图铺在田埂上,沙棘枝插得整整齐齐,像排小小的哨兵,旁边的犁沟弯弯曲曲,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巴特尔画了个牵着牛的小人,牛尾巴甩得老高,旁边写着“牛也知道要下种,走得可欢了”,字里的欢喜像要漫出来。
沈念端着盘春饼进来,饼里卷着刚冒芽的荠菜,还抹了点紫苏酱,咬一口,鲜得人舌尖发麻。“这是春杏姐教的立春吃食,”她给每个人递了张饼,“苏婉堂的女孩子们也在江南下种了,说她们用的是‘点播法’,每窝放三粒籽,‘像谷里的头茬籽,保准出芽齐’,还说要在苗垄上盖层稻草,‘防着倒春寒,跟谷里的暖房一个理’。”
苏婉堂的春杏正帮着整理种籽袋,她带来的江南稻种用绢布包着,上面绣着“春到人间”四个字。“我们的紫菀籽也醒了,”她捏起一粒籽放在手心,“泡了三天温水,壳都软了,明天就能下种,苏先生的《农时记》说,‘立春下种,顶风冒雪也得长’,这话真没错。”
雷大叔扛着捆稻草过来,往田垄上铺,草叶上还带着雪水,把土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的新竹篮,”他把篮子摆在地头,“说分号的药铺也在附近辟了块地,孩子们学着谷里的法子下种,还编了个‘下种歌’,‘一粒籽,埋土窝,春风吹,芽芽乐’,唱得比小石头还响。”
小石头攥着三粒紫菀籽,蹲在周鹤叔挖好的小窝里,手却迟迟不敢松。“林先生,籽埋这么深,能喘过气吗?”
林辰笑着说:“你看这土,松松软软的,像床厚被子,籽在里面能伸懒腰呢。就像你盖被子睡觉,不盖严实点,怎么能长个子?”他想起娘说的“春天的土是活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好苗”。
午后的日头暖得像块热炭,林辰带着药童们试种下种。小石头把三粒“头茬籽”放进窝里,用手捧着土轻轻盖上,拍得实实的,又浇了点化冻的雪水,水渗得飞快,土面上立刻冒出些小气泡。“这是籽在喝水呢,”周鹤叔眯着眼笑,“喝饱了,明天就能顶破土。”
其其格在信里画了幅下种的图:她跪在地里,手指往土里插,每插一下就放粒籽,旁边的巴特尔正往窝里撒草木灰,说“这是草原的肥,比谷里的农家肥劲大”。图旁写着“牧民们都来帮忙,说‘多种点紫菀,冬天就有药了’”,巴特尔画了个堆成小山的种籽袋,旁边打了个叉,大概是说“快种完了”。
“他们这是把药草当成了救命的宝,”林辰看着图,“就像咱们把江南的稻种、西域的沙棘都当成宝贝,春天的好,就好在大家都想着往下种,想着将来能有收成。”
傍晚,第一窝籽种好了,周鹤叔让小石头在旁边插了根红布条,布条在风里飘着,像面小小的旗。孟书砚在给阿古拉回信,画了幅下种的热闹图,药童们围着红布条笑,旁边写着“你们的沙棘枝法真好,我们也在地里插了薄荷枝,虫儿真的少了”。
春杏把江南的稻种分给大家:“这稻种能在谷里种,秋天收了,咱们煮新米粥喝,配着紫菀茶,想想都香。”女孩子们收拾东西时,还留下了把小铜铲,“给林先生下种用,比木铲轻,不伤籽”。
林辰望着那根红布条,忽然觉得这立春的风,不是冷的,是带着劲的——能把冻土吹软,能把种籽吹醒,能把南北西东的人都吹得动起来,像娘说的:“医道的生,不在温室里捂,在野地里长,顶过了春寒,受过了风雨,那苗才叫真的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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