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一夜之间,谷里的药圃、暖房、老槐树都裹进了白絮里,连晒谷场残留的紫菀花籽壳,也被雪盖得只剩点模糊的褐影。林辰推开暖房的门时,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远处的玉泉河结了层薄冰,像条银带绕着谷口,安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枝头的“簌簌”声。
“林先生,周校长在煮‘暖炉酒’呢!”小石头捧着个铜火盆跑过来,火盆里的炭火烧得通红,映得他脸蛋发亮,“说这酒得用紫菀花泡,加几片生姜,喝了能抗冻!”
暖房的炉上坐着只砂壶,周鹤叔正用长柄勺搅动里面的酒液,紫红色的酒浆泛着泡沫,紫菀花的暗香混着姜的辛辣漫出来,驱散了不少寒意。“当年婉妹总说,”老人往壶里丢了颗冰糖,“冬雪天喝这酒,不光暖身子,还能暖念想——想着远方的花籽发了芽,想着来年的药圃能丰收,日子就有盼头。”
孟书砚从案上拿起封信,是阿古拉托商队带来的,信纸边缘还沾着雪粒。“西域下了头场雪,”他展开信纸,上面画着个被雪覆盖的药田,旁边写着“花籽已埋好,覆草三寸,如林先生所言”,“巴特尔和其其格在药田边搭了个棚子,说要守着过冬,怕雪太大压坏了苗。”
林辰接过信,指尖触到纸页上的画,仿佛能看见少年们裹着羊皮袄,在雪地里给药田盖草的模样。“其其格还画了个小图,”孟书砚指着角落,“说她们编了个稻草人,穿着从谷里带去的棉裤,吓唬偷食的野兔。”
沈念端着盘蒸红枣进来,枣子上裹着层糯米粉,甜香混着酒香,让暖房里的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这是苏婉堂的春杏姐寄来的,”她把盘子放在火盆边烤着,“说江南也冷了,女孩子们用紫菀花籽和糯米做了这‘暖香糕’,让咱们尝尝,还说她们种的紫菀苗,已经冒出绿芽了。”
小石头拿起块枣糕,烫得直搓手,却舍不得放下:“比雷大叔做的南瓜饼还甜!春杏姐是不是加了蜜?”
“加了紫菀花蜜,”沈念笑着说,“其其格托人从西域捎了些,说让江南的紫菀也尝尝家乡的蜜。”
雷大叔扛着捆干松枝进来,往炉里添了几根,松油的香气“轰”地漫开来。“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消息,”他拍着身上的雪,“说分号的竹篓不够用了,孩子们正学着编西域的羊皮袋,说要给牧民们回礼,装咱们谷里的新茶。”
周鹤叔喝了口暖炉酒,指着墙上的《药草分布图》:“你们看,这图上的绿点越来越多了。”图上用朱砂标着百草谷,用靛青标着西域,用石绿标着江南,如今三个点之间,已经被无数细小的绿线连了起来,像张看不见的网,网住了南北西东的药草。
“婉妹当年画这图时,只标了百草谷一个点,”老人的手指在图上轻轻划着,“她说‘慢慢来,总有一天,这图会绿遍天下’。现在看来,她的话要应验了。”
午后,雪小了些,林辰带着小石头去药圃查看。盖着稻草的紫菀根在雪下微微隆起,用手一摸,土是温的——那是发酵的羊粪在发热,保护着根须不被冻坏。“你看,”林辰拨开稻草,露出一截紫红的根,“这根里藏着劲儿呢,等开春就钻出来,比去年长得还壮。”
小石头蹲在地上,把冻红的脸贴在稻草上:“它们会不会冷?要不要给它们盖我的棉帽?”
“不用,”林辰笑着把他拉起来,“它们有自己的法子——根在土里睡觉,芽在梦里等着春天,就像西域的巴特尔和其其格,守着药田盼着花开,心里是暖的,就不怕冷。”
暖房里,孟书砚在给阿古拉回信,画了幅百草谷的雪景,药圃的稻草堆上落着只麻雀,旁边写着“雪下有暖,土里有春”。周鹤叔在整理今年的《百草续录》,把西域的花籽、江南的绿芽、玉泉河的竹篓,都一笔一划记了下来,字迹比往年更沉稳,像被雪压过的松枝。
傍晚,夕阳把雪地染成了橘红色,暖房的灯亮起来,像雪地里的颗星星。林辰坐在火盆边,看着小石头在纸上画紫菀花,画得歪歪扭扭,却在花瓣旁画了个笑脸。其其格寄来的银铃挂在窗边,风一吹就“叮铃”响,像在说远方的事。
“林先生,”小石头忽然问,“苏先生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在冬夜里等着春天?”
“是,”林辰望着窗外的雪,“她总说,冬天不是结束,是让万物歇口气,好攒着劲在春天发芽。就像咱们现在做的事,看着慢,其实都在土里扎根呢。”
入夜,暖炉里的酒还在温着,周鹤叔讲起娘当年在雪夜救病人的故事。说有年大雪封山,邻县的产妇难产,娘踩着雪走了半夜,用紫菀根熬的药稳住了产妇的气血,等天亮时,孩子“哇”地哭出声,雪地里的脚印已经冻成了冰。
“婉妹说,”老人的声音带着酒气,却格外清晰,“医者的心,得比雪还干净,比火还热,才能在最冷的日子里,种出春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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