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衢驿站的马灯余光还在镇口闪烁,林辰将镇煞佩收进袖中,玉佩的温润混着草木的气息,倒像是老染坊里刚捞出的靛蓝布,透着江水与时光浸染的沉郁。沈知意抱着匹未染的白坯布从镇南的“青蓝染坊”跑回来,布角的棉线松脱了几缕,在风里轻轻飘动,布面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指痕,是染坊主人临终前攥过的痕迹。
“林兄,这坯布邪门得很!”沈知意把布往青石台上一铺,棉布“哗啦”展开,惊得墙根的蟋蟀停了声,“是青蓝染坊的老坊主蓝伯留下的。他前几日在染缸边搅靛时去了,手里还攥着根桑树枝搅棒,棒头的靛蓝在坯布上抹出个‘蓝’字。现在每到丑时,染坊的捶布石就自己响起来,‘砰砰’的捶打声里,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哼染布的调子,有人从木窗缝往里看,见个穿靛蓝短褂的老者正对着白坯布出神,推门进去,却只剩这坯布晾在竹竿上,布面的‘蓝’字会慢慢晕开,化作半朵蓝莲花的形状。”
他指着染缸边缘的刻痕:“卖线的张婶说,这刻痕是蓝伯和他徒弟阿青的约定。二十年前,阿青跟着蓝伯学染布,最擅长染‘雨过天青’色,两人约定要染出一匹‘流云蓝’——布面像江上流云般变幻,蓝中带紫,紫中透青。后来阿青坐船去江南采新靛,遇上翻船,连人带靛蓝种子都没了踪影,蓝伯就守着染坊,把阿青留下的染方都刻在缸边,说‘哪天他回来,我得让他看看,我把‘流云蓝’的方子改得更顺了’,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林辰抚过白坯布上的“蓝”字,指尖刚触到那半朵蓝莲花,镇煞佩突然透出靛蓝的清凉,两块玉佩在坯布上方转出光晕,映出片晃动的染缸——二十年前的青蓝染坊,蓝伯正往缸里撒石灰,阿青蹲在旁边捶打靛叶,木槌起落间,靛蓝的汁液溅在两人的衣袖上:“师傅,这‘流云蓝’得加三钱紫草,才能出那抹紫晕。”蓝伯用搅棒敲他手背:“毛躁鬼,石灰水的温度差一分,颜色就偏了,得等月亮上了中天再下布。”
“是‘染魂煞’。”云舒翻着《异闻札记》,书页间夹着片靛蓝染过的棉布,布角绣着个“青”字,是阿青的针脚,“染人若将心神浸在染料里,魂魄会附在布匹上,蓝伯是没等到阿青回来试新染方,更没机会一起染出‘流云蓝’,才让坯布缠着魂。”
她指着札记里的批注:“靛为骨,水为魂,布承岁月,染载匠心。色晕流转,是未染完的念想。”染坊方向飘来靛叶的微涩,混着草木灰的清香,落在坯布的蓝莲花上,竟让花瓣边缘泛起层紫晕,正是“流云蓝”该有的色泽。
正说着,巷口传来独轮车的轱辘声,一个穿粗布对襟衫的女子推着车走来,车上装着几捆新采的靛叶,叶片上还挂着露水,车把上系着块蓝布帕,帕角绣着朵青莲花,与坯布上的图案如出一辙。女子约莫三十岁,发间别着支靛蓝染过的木簪,簪头刻着个“青”字,看到青石台上的白坯布,突然按住车把,指节泛白:“这是……蓝师傅的‘待染坯’!”
“你认识蓝伯?”林辰上前问道。
女子从车斗里拿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本牛皮封面的染方,封面上“流云蓝秘要”五个字,是阿青的笔迹,里面记着“石灰水需陈三年”“紫草要选雨前采的”,最后几页是用不同色阶的蓝笔写的批注:“今日试加苏木,色偏暗”“改加茜草,紫晕显了”。
“我叫阿蓝,是阿青的女儿。”她的指尖划过染方里的“蓝伯”二字,“我娘说,爹当年被渔舟救起,却伤了右手,再也握不住搅棒,就在江南开了家小染铺,把‘流云蓝’的方子改了又改,临终前把这染方交给我,说‘你若能回镇,就把方子给蓝师傅,告诉他我没忘约定’。”
阿蓝解开独轮车上的布捆,里面除了靛叶,还有个陶罐,罐口贴着张字条:“新酿靛泥,二十年陈”。“这是按爹的法子酿的,他说‘蓝师傅最懂靛的性子,得让他尝尝新泥的成色’。”她从陶罐里挖出块靛泥,青黑色的泥块透着金属般的光泽,“爹总在夜里磨靛,说‘等染出最好的流云蓝,就当嫁妆给女儿’,磨着磨着就哭。”
她从染方的夹层里翻出张照片,照片上的阿青和蓝伯站在染缸前,手里各举着半匹染布,拼在一起正是朵完整的蓝莲花,背景里的竹竿上晾满了青蓝布,像片蓝色的云。“这是爹藏的,说‘等和蓝师傅染出流云蓝,就把照片挂在染坊里’。”
镇煞佩的光晕突然变亮,白坯布自己飘起来,阿蓝带来的靛泥化作汁液,顺着布面的纹路漫开,桑树枝搅棒从墙角跳过来,在布上划出流动的弧线,半朵蓝莲花渐渐舒展,紫晕在靛蓝中流转,真的像江上的流云在变幻。
“去染坊看看。”林辰提起白坯布,布面的蓝莲花突然化作条蓝带,引着众人往染坊深处走,“蓝伯的魂,在等这匹布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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