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坊的靛蓝气息还在衣袖间流连,林辰将镇煞佩用细麻绳系在腰间,玉佩随步履轻摆,与云舒青铜灯的暖光相照,倒像是老茶寮里温着的茶汤,透着岁月沉淀的醇厚。沈知意提着个粗陶茶壶从西山古道跑回来,壶身上的茶渍结得厚厚的,壶嘴缺了个小口,壶底刻着个模糊的“茶”字,显然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
“林兄,这茶壶邪门得很!”沈知意把茶壶往石桌上一放,壶盖“哐当”一声弹开,飘出缕淡淡的茶香,混着山野的清气,“是‘忘忧茶寮’的老茶翁留下的。那茶寮在西山古道旁,前阵子山洪冲垮了半间屋,老茶翁就在抢救茶饼时没了气,手里还攥着这茶壶,临终前对着山路说‘老陆该来了……’。现在每天清晨,茶寮的石灶总自己冒烟,去看时却空无一人,只有这茶壶放在灶上,壶里的茶汤还冒着热气,倒出来时,茶面上会浮起个‘等’字。”
他指着壶嘴的缺口:“挑山的李大叔说,这缺口是二十年前老茶翁和老友陆先生摔的。当年两人总在茶寮对饮,赌谁采的‘云雾茶’更醇厚,输的人要把茶壶往石桌上磕一下。老茶翁说‘等我采够一篓顶级云雾,就磕掉最后一块缺口,让这茶壶换个新嘴’,结果陆先生那年冬天去山里寻茶,再也没回来,有人说他失足坠崖,有人说他被山雾迷了路,老茶翁就守着茶寮,每天泡一壶茶,等了二十年。”
林辰拿起茶壶,指尖刚触到壶底的“茶”字,镇煞佩突然透出清冽的茶香,两块玉佩在壶口上方转出光晕,映出片朦胧的山雾——二十年前的忘忧茶寮,石灶上的茶壶咕嘟作响,老茶翁用竹勺舀起茶汤,往两个粗瓷碗里倒,白雾缭绕中,陆先生的笑声爽朗:“老伙计,这季的云雾茶带着兰花香,你输了!”老茶翁哼了声,抓起茶壶往石桌上轻磕:“算你运气好,等开春我去鹰嘴崖采的茶,定能压过你!”
“是‘茶约煞’。”云舒翻着《异闻札记》,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茶叶,叶脉间还留着露水的痕迹,“茶人若有未竟的茶约,魂魄会附在茶具上,老茶翁是没等到陆先生回来对饮,更没机会用新茶赢他一次,才让茶壶缠着魂。”
她指着札记里的批注:“茶为魂,水为魄,壶承旧约,雾锁归期。茶汤凝字,是未说尽的赌约。”西山方向飘来松针的清香,混着茶汤的微苦,落在茶壶的缺口上,竟让壶身的茶渍亮了几分,像是被新茶浸润过。
正说着,山路尽头传来竹杖拄地的声响,个背着竹篓的老者缓步走来,篓子里装着些新采的茶叶,叶片上的白毫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老者约莫七十岁年纪,鬓角虽白,腰杆却挺得笔直,看到沈知意手里的茶壶,突然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这是……老茶的壶!”
“您认识老茶翁?”林辰上前相问。
老者放下竹篓,声音带着山间风霜的粗粝:“我叫陆明远,是陆先生的胞弟。当年家兄去鹰嘴崖寻茶前,托我照看茶寮,说‘若我三月未归,就把新采的茶给老茶送去,告诉他我输了’。可我当年在南方经商,耽误了行程,等回来时,茶寮已经空了大半,老茶翁见了我,只说‘你哥定是寻到更好的茶,舍不得回来了’。”
陆明远从竹篓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茶饼,饼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是“鹰嘴崖云雾”:“这是家兄当年留在我那儿的茶样,他说‘若能采到整饼,就跟老茶赌个痛快’。我这次来,就是想替他把茶饼泡了,了了这桩约。”
他说,陆先生当年确实在鹰嘴崖失足,临终前还攥着块新茶,说“没跟老茶分出胜负,不甘心”。陆明远这些年总做噩梦,梦见哥哥和老茶翁对着空碗叹气,便特意寻来,“就算人不在了,茶约也得续上”。
镇煞佩的光晕突然变亮,茶壶自己飘到石灶上,灶膛里的干柴“噼啪”燃起,茶汤渐渐沸腾,雾气中竟浮出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举着茶壶要磕,一个伸手去拦,动作亲昵得像对孩童。
“去茶寮。”林辰将茶壶递给陆明远,“老茶翁的魂,在等这壶茶开。”
忘忧茶寮的石灶果然冒着烟,灶上的粗瓷碗摆得整整齐齐,像是在等客人。最里间的木架上,摆着二十个茶罐,每个罐上都贴着日期,从“陆兄走后的第一个春天”到“第二十个霜降”,罐里的茶叶都用棉纸封着,显然是每年新采的云雾茶。
陆明远突然指着墙角的木箱:“那是家兄的茶箱!”
木箱上着锁,锁是黄铜的,刻着“茶”字,与茶壶底的刻字如出一辙。陆明远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正是当年陆先生给他的:“家兄说‘若我回不来,就用这钥匙开箱子,里面有我给老茶的赔罪礼’。”
箱子里装着本茶经,每页都夹着片茶叶,从初春的雀舌到深秋的老叶,记录着不同时节的茶性。最后一页夹着张字条,是陆先生的笔迹:“老茶,鹰嘴崖的茶确实带兰香,但比不过你灶上的烟火气,这局我输了,回来任你磕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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