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洲,“新长安”城,圣武女皇行宫。
暮春的暖风穿过雕花的落地长窗,卷起轻纱幔帐,带来庭院中盛开的金合欢的甜腻香气。
然而,这生机勃勃的气息,却无法驱散寝殿内弥漫的沉重与悲凉。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名贵檀香,也掩盖不住那股生命流逝的腐朽气息。
紫檀木雕花大床上,李师宪静静地躺着。
曾经精明锐利的双眼,此刻浑浊不堪,深陷在布满沟壑的眼窝里,目光涣散地望着穹顶繁复的藻井彩绘。
他瘦骨嶙峋,皮肤蜡黄松弛,如同风干的橘皮,紧紧包裹着脆弱的骨骼。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随时会戛然而止。
这位追随赵如烟从临安仓皇出逃、历经千难万险、一手辅佐她在新大陆建立基业的前朝老臣、新大乾开国宰相,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赵如烟端坐于床边的紫檀圆凳上,一身明黄凤纹常服,褪去了平日的威严与凌厉,眉宇间笼罩着深沉的哀伤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紧紧握着李师宪那只枯槁冰冷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这只手,曾经在临安城破的雨夜,死死拉住她逃离乱军;曾经在横渡大洋的风暴中,牢牢护住她不被风浪卷走;曾经在新长安初建的艰难岁月,批阅奏章、规划蓝图,支撑起这个流亡政权的脊梁!
如今……它却如此无力,如此冰冷。
“殿下……”李师宪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痰音。
“李相!我在!”赵如烟连忙俯身,声音轻柔而急切,“您……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喝点参汤?”
李师宪艰难地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赵如烟脸上,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位他倾尽一生辅佐的女皇,刻入灵魂深处。
“殿下……”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老臣……不行了……然……然有一事……恳请……恳请殿下……恩准……”
“李相!您说!无论何事,朕……都答应你!”赵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中水光闪动。她知道,这将是……最后的嘱托。
李师宪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异彩!
他死死抓住赵如烟的手,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仿佛要抓住生命中最后的执念:
“老臣……死后……求……求殿下……将老臣……将老臣的骨灰……带回……带回故土!带回……临安!葬在……葬在钱塘江畔……老臣……老臣的祖坟……之侧!”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刻骨的思念与……深入骨髓的乡愁!
“落叶……归根!老臣……生……是大乾的臣!死……也要……做大乾的鬼!临安……钱塘江……老臣……想家啊!”
“家……”赵如烟浑身剧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上鼻尖,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临安!钱塘江!那是她魂牵梦绕的故都!是她赵氏皇族埋骨之地!
是她……此生再也无法踏足的……故土!
李师宪的请求,狠狠刺中了她心中最深的隐痛!
十五年了!
她在这片新大陆上,披荆斩棘,浴血奋战,从流亡公主到开国女皇!
她建立了幅员辽阔的新大乾!
拥有了五十个州!百万臣民!金矿!铁矿!蒸汽工厂!
新式军队!她拥有了无上的权力与荣耀!
然而……午夜梦回,她依旧会看到临安城头那面折断的龙旗!
看到钱塘江的烟波浩渺!
看到西湖的断桥残雪!
那深入骨髓的乡愁与刻骨铭心的亡国之恨,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如同陈年的烈酒,愈发浓烈灼心!
“李相……”赵如烟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朕……答应你!朕……一定……将你……送回临安!送回钱塘江畔!让你……魂归故里!”
她用力回握着李师宪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承诺,通过这最后的接触,传递给他。
“好……好……”李师宪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显得如此诡异而……心酸。
他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行宫的穹顶,望向了遥远的东方,望向了那片他再也无法踏足的土地。
他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紧握着赵如烟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之上。
一代明相,新大乾开国宰相,李师宪……溘然长逝!至死……犹念故土!
“呜——呜——呜——!”
低沉而悲怆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响彻新长安城上空!
紧接着,全城所有教堂、寺庙的钟声同时敲响!
悠长、沉重、连绵不绝的钟声,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座新兴帝国的都城!
“圣武女皇陛下诏曰:开国宰相、太师、文国公李师宪……薨!举国……同哀!国丧……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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