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的深夜,万籁俱寂。
白日里喧嚣的建设声浪早已平息,唯有凛冽的寒风掠过新栽的松柏,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如同亡魂的絮语。
一轮冷月悬于中天,清辉洒落,将那座巍峨耸立的花岗岩方尖碑英雄纪念碑,映照得愈发肃穆、孤寂,仿佛一柄刺破苍穹的、沉默的巨剑,守护着下方那片新辟的陵园。
陵园内,松柏幼苗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暗影。
一座座新立的青石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每一块墓碑上,都镌刻着一个曾经鲜活的名字,一段用热血书写的短暂人生。
一个孤独的身影,披着厚重的玄色披风,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缓缓穿行在墓碑之间。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铺着薄霜的青石小径上,几乎没有声响,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月光勾勒出他年轻却刻满风霜的侧脸,正是秦王叶凌云。
他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风灯,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沉重的酒坛。微弱的灯光在他脚下投下摇曳的光圈,照亮了墓碑上那些冰冷的名字:
刘甲之墓
戴航之墓
孙坚之墓
李立欢之墓
……
每一个名字跃入眼帘,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叶凌云的心上!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致命伤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远胜于**的创伤。
三千!整整三千条鲜活的生命!
那些曾与他同饮一壶酒、同吃一锅饭、在苍梧校场上挥汗如雨、在北境风雪中并肩浴血的袍泽兄弟!
他们明知道北上御金关是九死一生的绝路,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追随他,踏上了那条不归途!
最终,除了随郑欢冒死突围、送回消息的一百余人,其余两千九百余人……尽数埋骨北境!
血染大散关!
如今,他们的名字,冰冷地刻在石碑上,长眠于这片南方的土地。
“兄弟们……”
叶凌云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陵园中低低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愧疚,“我……来了……看你们了……”
他在刘甲的墓前停下脚步。
刘甲,那个憨厚耿直、总爱拍着胸脯说“王爷指哪我打哪”的副将,那个在苍梧郡还有媳妇、还有儿子的汉子……
他的墓碑前,还残留着白日葬礼时洒落的、尚未完全枯萎的野菊花瓣。
叶凌云缓缓蹲下身,将风灯轻轻放在地上。
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墓碑上“刘甲”两个遒劲的大字。
他打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泥土气息。
他先是将清澈的酒液,缓缓倾倒在刘甲的墓碑前。
酒水渗入冰冷的泥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无声的啜泣。
“刘甲……”叶凌云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挡在他身前、被金军长矛洞穿胸膛的身影。
“你比我大,我该……叫你一声哥哥……”
他拿起酒坛,对着墓碑,仿佛在与故人对话:
“来的时候,你偷偷跟我说,这次是背着媳妇周琪和孩子强子跑出来的……你说,怕他们知道了,哭哭啼啼不让你走……”
叶凌云喉头滚动,强压下翻涌的酸楚,声音却越发哽咽:
“我问你啊……你明明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跟我走?!”
月光下,他仿佛看到刘甲那张憨厚的笑脸,听到他带着浓重乡音、却斩钉截铁的回答:
“王爷,俺一家子都是流民,要不是到了苍梧,要不是您的恩德,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俺这条命,是王爷您给的!
现在您有难,俺能怂?
俺媳妇……她懂!
俺儿子……以后也会懂!
人活着,得讲义气!要懂得感恩!
王爷您自己都敢闯龙潭虎穴,俺们这些泥腿子,怕个球!”
“讲义气……”
叶凌云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滚烫地砸落在冰冷的墓碑上。
“刘甲……是我……是我害了你!
你不该跟我去的!
你不该……把命丢在那冰天雪地里!
你该……该守着周琪嫂子,看着强子长大……该在苍梧过安生日子啊!”
巨大的悲痛与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
他猛地将酒坛举到嘴边,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却丝毫无法麻痹那颗被愧疚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踉跄着站起身,环视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墓碑,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在空旷的陵园中回荡:
“兄弟们!对不起!是我叶凌云……害了你们!是我……把你们带上了死路!对不起……对不起……!”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刘甲的墓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幼兽,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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