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郡衙深处。
一间被临时辟作灵堂的静室,寒气森森,与岭南初冬的暖意格格不入。
巨大的冰块堆砌在四周,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将中央那具覆盖着素白锦缎的棺椁紧紧环绕。
锦缎之下,是南诏女皇段明月安详却毫无生息的容颜。
李晏斯一身素袍,静静地跪坐在棺椁旁。
他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覆盖在段明月脸庞上的冰冷锦缎边缘,仿佛想触碰那早已失去温度的肌肤。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温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中的人。
“明月……”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是数日不眠不休、心力交瘁的痕迹。
那双曾经洞悉天机、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悲怆与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的指尖停留在锦缎上方寸许,最终没有落下,只是悬在那里,感受着那咫尺天涯的冰冷。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尘封的过往。
临安城那个惊才绝艳、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少女段明月,
南诏深宫中那个威仪天成、眉宇间却总带着一丝寂寥的女皇,
还有……听闻叶擎苍殉国,那个在秦王府灵堂前,卸下所有伪装、抱着叶擎苍牌位无声恸哭的脆弱身影……
那份深埋心底、跨越了数十年光阴、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恋,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此刻却只剩下噬骨的痛楚与无边的悔恨。
他窥得天机,预见了她的死亡,却无力阻止!
他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救另一个男人的儿子,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晏斯哥哥……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救凌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的命!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活着!”
她那撕心裂肺的哀求声,犹在耳边回荡。
他给了她方法——那失传千年的“换命”秘法。
他知道,那等同于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
但他更知道,若不给她希望,她会立刻崩溃!
他终究……还是败给了她对叶擎苍那份刻骨铭心的爱,败给了她对叶凌云那份不顾一切的母爱!
“值得吗?明月……”李晏斯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酸楚。
他知道答案。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一刻起,答案就已注定。
她段明月,一生骄傲,一生执着,一生都在为所爱之人燃烧,直至……燃尽自己。
他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瞬间凝结成霜。
他枯坐于此,如同守护着一座冰封的圣殿,等待着那个能让她牺牲换来的生命,最终归来完成仪式的那一刻。
只有叶凌云归来,以血脉为引,他才能用秘法完成最后的“归魂”仪式,让叶凌云彻底摆脱活死人的状态,真正复活。
而明月……也才能……安息。
灵堂外,段云曦倚着冰冷的廊柱,怔怔地望着庭院中依旧生机勃勃的花木。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悲痛。
她知道。
她全都知道。
她知道母皇为何而死。
为了救她的哥哥,叶凌云。
她更知道,如果有一天,面临同样生死抉择的是她自己,母皇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痛得无法呼吸?
母皇走了。
那个给了她生命,给了她无上尊荣,也给了她无尽孤独的母皇,为了一个她甚至未曾好好相处过的哥哥,永远离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怨恨,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为什么?为什么母皇的爱,可以如此轻易地全部倾注给那个远在北境、甚至可能对母皇心怀怨恨的哥哥?
而她,这个从小陪伴在母皇身边、努力想要得到母皇认可的女儿,却仿佛……从未真正走进过母皇的心?
但这份怨恨,很快又被更深的悲伤和……一丝理解所取代。
她想起了在岭南流民营地的日子。
母皇放下女皇的尊贵,素衣布裙,亲自为流民施粥,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从未有过的、如同大地般温厚包容的光芒。
或许……这才是母皇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远离宫廷倾轧,做一个平凡的母亲?
而叶凌云,那个承载了她对父亲所有爱恋与亏欠的儿子,成了她弥补遗憾的唯一寄托?
段云曦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座她生活了数月的苍梧郡衙。
这里的一切,都与南诏皇宫的冰冷奢华截然不同。
水泥铺就的道路平整干净,玻璃窗透亮,
蒙学堂里传来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格物院的工匠们热火朝天地钻研着新奇的事物……
这里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虚伪的奉承,没有时刻提防的暗箭。
叶芷青姑姑待她如亲生女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赵婉儿嫂嫂温婉娴静,与她谈论诗词歌赋,分享行军打仗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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