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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清江浦码头，与白日的死寂截然不同。浑浊的江水在黑暗中无声奔流，撞击着朽坏的木制栈桥，发出沉闷的呜咽。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江风中摇曳，将有限的光晕投在杂乱堆积的货箱和废弃的船只骨架上，拉长出无数扭曲跳动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植物的味道。
林薇和韩栋带着一小队韩栋亲自挑选的、信得过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潜行到码头外围的一处废弃仓库后。根据那张匿名纸条的提示和韩栋提前派出的侦察兵回报，第二批赈灾粮食的货船预计会在子夜时分靠岸，而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已经在码头附近徘徊了许久。
“看那边。”韩栋压低声音，示意林薇看向码头中央那几个亮着微弱灯火的地方。几个穿着黑色短褂、打扮像苦力模样的汉子，正聚在一起抽烟，看似在等待活计，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角落。更远处，停着几辆罩着帆布的卡车，引擎熄火，寂静无声，如同等待猎食的野兽。
“不像普通的搬运工。”林薇低语，她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种场面，让她想起了后世影视剧里的黑帮交易，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是‘青帮’的人。”韩栋的声音带着冷意，“清江浦码头，一半的生意都在他们手里。赵县长之前，没少和他们勾结。”
青帮！这个盘踞江南多年、势力庞大的帮会组织，竟然也牵扯了进来？林薇的心沉了下去。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如果只是地方官吏贪腐，尚可凭借上方压力查处，但牵扯到根深蒂固的帮会势力，其凶险和棘手程度将呈几何级数上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面上的黑暗愈发浓重。终于，远处传来了低沉的轮机声，一点灯火由远及近，是一艘中型货轮，正缓缓向码头驶来。
码头上的那些“苦力”立刻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活动着手脚，眼神变得锐利。那几辆卡车的驾驶室里，也隐约有人影晃动。
“来了。”韩栋握紧了配枪的枪柄，眼神如同盯紧猎物的鹰隼。
货轮靠岸，抛下缆绳。船上的水手和码头上的“苦力”开始搭设跳板。一切看起来似乎只是正常的装卸作业。
但林薇和韩栋都注意到，货轮吃水很浅，完全不像是满载粮食的样子！而且，那些“苦力”登船后，并没有立刻开始搬运，而是与船上的几个人聚集在甲板暗处，低声交谈着什么。
“不对劲。”林薇蹙眉，“粮食可能已经被调包了，或者……根本就没在船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码头的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呜哩哇啦的日语叫骂声！十几道强烈的手电光柱猛地划破黑暗，照射在货轮和那群“苦力”身上！
只见一队穿着土黄色军服、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日本士兵，在一个穿着便装、但神态倨傲的日本军官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军官，林薇借着晃动的手电光，依稀认出正是曾在上海见过的、山口一郎身边的那个副官！
日本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场面瞬间大乱！
“八嘎！什么人！敢动皇军的货物！”那日本副官操着生硬的中文，厉声喝道。
那群“青帮”的汉子显然也没料到日本兵会突然出现，一时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上前，陪着笑脸，用江湖切口夹杂着生硬日语解释道：“太君，误会，误会！我们是按规矩来接货的，是……是苏老板的货……”
“苏？”日本副官眉头一拧，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什么苏老板李老板！这船货，我们大日本皇军征用了！统统搬走！”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日本士兵如狼似虎地就要往船上冲。
“太君！这不合规矩啊！”那青帮头目脸色大变，试图阻拦。
“砰！”一声枪响，日本副官竟然直接掏出手枪，对着那青帮头目脚前的地面开了一枪，火星四溅！“规矩？在这里，皇军就是规矩！滚开！”
青帮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震慑，一时不敢妄动，但眼神中都露出了屈辱和愤怒的火焰。帮会最重面子，被日本人如此当众打脸，此事绝难善了。
躲在暗处的林薇和韩栋看得心惊肉跳。日本人强行征用？这分明是黑吃黑！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场设计好的戏码？
“看来，有人想借日本人的手，把这批粮食‘合理’地吞掉，或者……毁掉！”韩栋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握着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经历过东北沦陷，对日本人有着刻骨的仇恨。
林薇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让日本人得逞，这批至关重要的粮食就完了！灾民最后的希望也将破灭！而且，此事若传回上海，苏家那边完全可以推脱说是日本人强行抢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是，如何阻止？对方是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他们这边只有韩栋和七八个士兵，力量悬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拉住韩栋的胳膊，低声道：“韩少校，不能硬拼！你带你的人，绕到后面，制造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去船上！”
“你去船上？太危险了！”韩栋断然拒绝。
“没时间犹豫了！”林薇语气急促而坚定，“他们目标是粮食，或者船上的‘证据’！我必须上去看看！相信我！”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韩栋看着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魄力。他想起这些天她为灾民所做的一切，一咬牙：“好！你小心！一有不对，立刻撤退！”
说完，他打了个手势，带着手下士兵，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码头另一侧迂回过去。
林薇深吸一口气，趁着日本兵注意力都被韩栋那边即将制造的动静吸引，以及青帮之人和日本人对峙的混乱间隙，猫着腰，凭借着她穿越后刻意锻炼过的、远比一般闺秀敏捷的身手，利用货箱和阴影的掩护，迅速而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货轮，顺着一条无人注意的缆绳，灵巧地攀上了船舷，隐没在甲板的黑暗中。
她刚在一堆缆绳后藏好身体，就听到码头另一侧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和巨大的爆炸声（显然是韩栋他们制造的动静）！
“怎么回事？”
“后面有埋伏！”
“快！分几个人过去看看！”
日本兵和青帮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一部分日本兵立刻调转枪口，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冲去。甲板上的守卫也出现了瞬间的松懈。
就是现在！
林薇如同一条滑溜的鱼，从藏身处闪出，迅速溜进了通往船舱的通道。船舱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和货物混杂的气味。她凭借着直觉和微弱的光线，快速搜寻着货舱的位置。
终于，她找到了主货舱。舱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说的是日语！
“……快点！把东西搬上去！那些支那人被引开了，时间不多！”
“嗨！可是……这批‘货’怎么办？”
“按照原计划，沉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沉江？林薇的心跳几乎停止。他们不仅要抢走粮食，还要销毁证据！
她悄悄将舱门推开一条缝隙，向内望去。只见货舱里堆放的，根本不是麻袋装的粮食，而是一个个密封的、印着日文和古怪符号的木箱！几个日本浪人打扮的家伙，正和两个穿着船员服装的人一起，费力地将几个稍小一点的木箱往舢板上搬。而另外几个人，则正在货舱底部凿孔！江水已经开始汩汩地涌入！
这些木箱里是什么？为什么要如此隐秘地运输，甚至不惜沉船毁灭证据？
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林薇目光一扫，看到货舱角落堆放着一些沾满油污的破布和木屑。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形成。
她迅速退后几步，从旗袍内侧一个隐秘的小口袋里（这是她根据现代安全观念自己缝制的）掏出一个小小的、比拇指略大的银质扁壶——里面装着她用来消毒的高度白酒。又摸出沈惊鸿给她的、用于紧急联络的一盒防水火柴。
她将白酒小心翼翼地倒在破布和木屑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划燃了火柴！
“噗——”火焰瞬间升腾起来！
“着火了！货舱着火了！”林薇用尽平生力气，用日语尖声大喊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跑！
这一声尖叫和骤然亮起的火光，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货舱内的日本人顿时乱作一团！
“八嘎！怎么回事？”
“快救火！”
“别管箱子了！快堵住进水口！”
趁着一片混乱，林薇沿着来路拼命向外跑。她听到身后传来叫骂声、脚步声，还有追赶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拼命向甲板跑去。只要跳下船，混入码头的混乱中，就有生机！
就在她即将冲出通道，踏上甲板的一刹那，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闪出，一只粗壮的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将她猛地拽了回来！
“抓住你了！臭娘们！”一个满脸横肉、说着中文的壮汉，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正是之前那个青帮头目！他显然发现了林薇的踪迹！
林薇心中大骇，奋力挣扎，但对方的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我！”林薇抬脚狠狠踢向对方胫骨，那是人体薄弱之处。
那壮汉吃痛，闷哼一声，手上力道稍松，但另一只手却扬了起来，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朝林薇的脸上扇来！
眼看就要躲闪不及，林薇甚至能感受到那掌风带来的刺痛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抓住林薇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那壮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看向枪声来源。
林薇惊魂未定地转头，只见韩栋如同天神下凡般站在通道入口，手中的驳壳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脸色冷峻如冰，眼神中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林委员，没事吧？”韩栋一步跨上前，将林薇护在身后，枪口死死对准那个受伤的壮汉和闻声赶来的其他几个青帮打手。
“没……没事。”林薇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
码头上，枪声和爆炸声更加密集了，显然韩栋手下士兵制造的混乱起到了效果，日本兵和青帮的人被打得措手不及，陷入了混战。
“走！”韩栋当机立断，不再恋战，拉着林薇，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敌人，一边快速向船舷退去。
两人抓住缆绳，迅速滑下货轮，落入冰冷的江水中，然后奋力向岸边游去。
身后，货轮上的火势似乎变大了些，夹杂着日本人的怒骂和青帮的惨叫。那艘载着秘密的木箱和试图沉船的货轮，今夜注定无法安然离开。
爬上泥泞的江岸，林薇和韩栋都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但眼神中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凝重。
“船上……不是粮食。”林薇抹了一把脸上的江水，喘息着对韩栋说，“是印着日文的木箱，他们想沉船毁灭证据。”
韩栋脸色铁青：“日本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林薇心头。那些木箱里究竟是什么？毒品？军火？还是……更可怕的东西？山口一郎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个看似温文尔雅的日本商人，其背后隐藏的阴谋，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庞大。
今晚的码头风波，看似阻止了一场粮食劫掠，却意外地揭开了一个更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清江浦的夜空，依旧阴沉。但林薇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她看着身边同样浑身湿透、却眼神坚定的韩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这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旋涡中，她似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码头的枪声肯定会惊动更多人，日本人和青帮都不会善罢甘休。她和韩栋，以及那批至关重要的第二批粮食，仍然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是敌是友？
林薇和韩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新的危机，接踵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