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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鸿留下的那份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林薇的掌心，更灼烧着她的心。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每一个名字，每一笔资金流向，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通往更黑暗深处的大门。
报告清晰地指出，“丰裕粮行”等皮包公司的资金，经过几层复杂的流转，最终都汇入了香港的“汇昌贸易公司”。而这家汇昌贸易，明面上的老板是一个早已移民海外的南洋商人，但沈惊鸿的调查暗示，其实际控制权，很可能与日本正金银行在上海的某个秘密账户有关。
日本正金银行！
这个发现让林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如果苏家及其党羽的贪腐行为，最终受益者竟然牵扯到日本资本，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不再仅仅是发国难财，而是资敌！是在用中国人的善款，去滋养潜在的侵略者！
这个认知让她不寒而栗，同时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将此事彻查到底的决心。
然而，沈惊鸿那句“平衡，很重要”和“需要时机”的话，像一盆冷水，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手握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证据，却暂时不能轻易动用。苏家树大根深，与日本势力牵扯不清，贸然行动，不仅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引来疯狂的报复，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需要盟友，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她想到了李正。不知道他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一早，林薇正准备去委员会，却接到了陈曼如打来的电话，语气焦急。
“薇薇，不好了！李正……李正他昨晚被人打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严重吗？”
“人现在在医院，受了些皮外伤，有点脑震荡，医生说需要观察几天。”陈曼如声音带着哭腔，“他昨晚下班回家，在弄堂口被几个蒙面人堵住，什么也没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警告他……少管闲事！”
少管闲事！这几乎是明晃晃的警告了！对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李正在暗中调查！
林薇攥紧了话筒，指节发白。她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迅速和狠辣！
“曼如，你在医院陪着李正，我马上过来！”林薇放下电话，立刻让陈锋备车。
在医院病房里，林薇看到了头上缠着纱布、脸上带着淤青的李正。他见到林薇，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满是愧疚和愤怒：“林委员，对不起……我……我可能暴露了……”
“别这么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林薇按住他，看着他年轻脸庞上的伤痕，心中充满了歉意和怒火，“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你。”
“不怪您！”李正激动地说，“正是因为他们害怕了，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说明我们查的方向是对的！林委员，我虽然被打，但我之前查到的一些东西，已经有些眉目了！”他压低声音，“那个‘丰裕粮行’注册时用的身份证明，是伪造的！我托巡捕房的朋友查到，那个身份证明的原主，早就死了好几年了！还有，我怀疑他们真正的账本，可能藏在……”
他的话没说完，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巡捕房制服、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李正的那位同学，经济科的刘探长。
刘探长看到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林小姐。”
“刘探长。”林薇起身致意。
刘探长走到李正床边，叹了口气：“正子，跟你说了多少次，查案子要讲究方法，有些浑水不能轻易蹚。”他看了一眼林薇，意有所指，“这次算你运气好，只是皮外伤。下次……就难说了。”
李正梗着脖子：“刘哥，难道就看着那些蛀虫无法无天？”
“法？”刘探长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在上海滩，有些时候，‘法’字怎么写，得看握笔的人是谁。”他不再多说，拍了拍李正的肩膀，“好好养伤，队里给你批假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刘探长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林薇心头。连巡捕房的人都如此忌惮，可见苏家及其背后势力的能力。
离开医院，林薇的心情异常沉重。李正受伤，调查受阻，宋主席称病不出，苏婉清那边谣言四起……她似乎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困境。
回到沈公馆，她意外地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山口一郎。
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穿着合体的西装，手里端着一杯清茶，正与坐在主位上的沈惊鸿谈笑风生，气氛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融洽？
看到林薇进来，山口一郎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笑容：“林小姐，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林薇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得不维持基本的礼节：“山口先生客气了。”
沈惊鸿淡淡开口：“山口先生是特意为苏家茶会上那点不愉快，来向你致歉的。”
致歉？黄鼠狼给鸡拜年！林薇心中冷笑。
山口一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奉上：“林小姐，上次那枚胸针，让您受惊了。那确实是件仿品，做工粗糙，不堪入目，我已经责令工匠回炉重造。这一枚，是真正出自清宫内造办处的老物件，点翠工艺，色泽沉静，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聊表歉意，还望林小姐笑纳。”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凤凰胸针。与之前那枚几乎一模一样，但点翠的颜色确实是那种幽兰深邃的色泽，凤凰的眼珠用的是细小的红宝石，透着历经岁月的温润光华。这枚胸针，无论从造型还是质感上看，都极有可能就是真品！或者说，是与她穿越相关的那枚胸针极其相似的同一批物件！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升级？还是想用这枚胸针作为某种交换或威胁的筹码？
她强压下伸手去触碰的冲动，目光从胸针上移开，看向山口一郎，语气疏离而客气：“山口先生太客气了。一场意外而已，我早已忘记。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受之有愧，还请收回。”
沈惊鸿坐在一旁，悠闲地品着茶，仿佛事不关己，但林薇能感觉到，他看似平静的目光，正敏锐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山口一郎脸上的笑容不变，带着日本商人特有的执着：“林小姐不肯收，是还在生在下招待不周的气吗？若是如此，山口真是万分惶恐。”他转向沈惊鸿，“沈先生，您看这……”
沈惊鸿放下茶杯，目光扫过那枚胸针，又落在林薇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然是山口先生的一片诚意，薇薇，你就收下吧。不过是一件玩物而已，何必拂了客人的面子。”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沈惊鸿让她收下？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枚胸针可能意味着什么？还是他故意如此，想看她如何应对？
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林薇知道，再推辞反而显得心虚。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锦盒，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和温润的宝石，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悸动感，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是它！或者，是和它同源的东西！
她几乎可以肯定！
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林薇脸上挤出一个得体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山口先生的美意了。”
见她收下，山口一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山口一郎，客厅里只剩下林薇和沈惊鸿。
林薇拿着那个锦盒，感觉无比烫手。
“为什么让我收下？”她直接问道，目光直视沈惊鸿。
沈惊鸿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拿过那个锦盒，打开，取出那枚胸针，在指尖把玩着，眼神幽深：“不喜欢？”
“无功不受禄。”林薇避开他的问题。
“有时候，接受礼物，也是一种态度。”沈惊鸿将胸针举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看着那幽兰的点翠，“告诉对方，你接受了他的‘歉意’，过去的‘不愉快’可以一笔勾销。这能让某些人……暂时放松警惕。”
他是在教她虚与委蛇？
“况且，”沈惊鸿将胸针放回锦盒，塞回林薇手中，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丝战栗，“这东西，或许真的和你……有缘。”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林薇耳边炸响！
他知道了什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林薇猛地抬起头，撞进沈惊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怀疑，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上了楼。
林薇独自站在客厅中央，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凤凰胸针的锦盒，浑身冰冷。
沈惊鸿的态度，比山口一郎直接的试探更让她感到恐惧。他像是一个早已看穿剧本的导演，冷静地看着她在台上表演，偶尔给予一点提示，却从不透露最终的结局。
而山口一郎送出这枚胸针，绝不仅仅是示好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个诱饵，一个标记，或者说，一个宣告——我已经注意到你了，林薇。
内有权贵贪腐勾结外敌，外有日本特务虎视眈眈，身边还有一个心思莫测、亦正亦邪的沈惊鸿……林薇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旋涡中心，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锦盒，那枚凤凰胸针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
这枚胸针，是钥匙，也是诅咒。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它的秘密，也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回到房间，她将锦盒锁进抽屉最深处。然后，她铺开纸张，开始重新梳理思路。
李正受伤，明面上的调查暂时不能继续了。但她不能停下来。
苏婉清……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打开缺口。苏婉清嚣张跋扈，但未必有多深的城府，而且她对沈惊鸿的执念，或许可以利用。
还有那份沈惊鸿给的报告……既然他让她“留着”，“或许很快就会用得上”，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等待某个时机？而这个时机，是否与即将到来的、委员会确定最终赴灾区巡视人选有关？
据她所知，为了体现对赈灾工作的重视，委员会近期将派遣一个高级别代表团，亲赴苏北灾区巡视慰问，同时实地监督物资发放。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秀场和名利场。各方势力必定会全力争夺代表团的席位。
如果她能入选……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林薇心中逐渐成型。
她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苏婉清，宋主席。
要破局，或许，该主动去会一会这位“称病”的委员会主席了。而苏婉清那边，也需要再添一把火。
窗外，夜色渐浓。
林薇的眼神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既然旋涡无法避免，那她就要学会，在这旋涡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甚至……成为掌控旋涡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