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185章 血色归途

沈惊鸿离开后，洋楼里的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而沉重。壁炉里的火焰明明燃烧着，林薇却觉得周身冰冷。她抱着曦儿坐在沙发上，耳朵极力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汽车的引擎、远处的狗吠、甚至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能让她的心脏骤然紧缩。

曦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紧绷的情绪，不再玩闹，只是安静地靠在她怀里，一双酷似沈惊鸿的黑亮大眼睛，懵懂地望着跳动的炉火，小手里紧紧攥着林薇旗袍上的一粒盘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挂钟的指针慢得令人心焦。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沈惊鸿此刻应该已经抵达极司菲尔路的联络点，正在传递情报。但……会不会遇到盘查？会不会被跟踪？联络点是否还安全？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林薇的神经。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将注意力集中在怀中的曦儿身上，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和依赖。这是惊鸿留给她的珍宝，是她必须守护好的未来。

“太太，您去休息会儿吧，我守着少爷。”嬷嬷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看着林薇苍白憔悴的脸色，担忧地劝道。

林薇摇了摇头，接过牛奶，却一口也喝不下。“我没事，嬷嬷。你去看看后门和侧窗是否都锁好了，让阿忠再检查一遍外围的暗哨。”

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知道，沈惊鸿不在，她就是这座洋楼的主心骨，绝不能先乱了方寸。

与此同时，沪西，极司菲尔路。

夜色下的这条街道，比法租界多了几分破败与阴森。沈惊鸿驾驶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滑过昏暗的街灯。他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将车停在一个废弃的仓库后面。

目的地，是街对面一家门面狭小、挂着“老王记杂货”招牌的铺子。铺子早已打烊，卷帘门拉下一半，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这里，就是“裁缝”留下的、与北方“朋友”联系的绝密联络点之一。

沈惊鸿拎起那个伪装成工具箱的设备箱，压低帽檐，迅速而无声地穿过街道，如同狸猫般钻入了那半开的卷帘门下。

铺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身形佝偻、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正就着一盏煤油灯，修补着一个破旧的箩筐。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只是慢悠悠地问：“打烊了，买什么明天再来。”

“老板，有去年产的‘哈德门’吗？要三条。”沈惊鸿说出暗语，声音低沉。

老人修补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清明，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鹰隼般打量着沈惊鸿

“去年的哈德门……不好找咯。”老人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跟我到后面库房看看。”

他引着沈惊鸿穿过堆满杂物的前厅，来到后面一个更加狭窄、隐蔽的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年画。

老人关上门，脸上的憨厚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的警惕与干练。“东西带来了？”他直接问道，口音带着明显的北方腔调。

沈惊鸿没有废话，直接将设备箱放在桌子上打开，露出里面小巧但功能齐全的便携式电台和密码本。“‘猎枭’行动，最高优先级，必须立刻发出。”

老人看了一眼电台，眼神凝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帮助沈惊鸿接上隐藏的天线，调整频率。沈惊鸿坐在桌前，手指在电键上飞快地跳动，将那条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情报，转化为一串串无形的电波，穿透沉沉的夜色，发向遥远的北方。

滴滴答答的电键声，在狭小的房间里规律地响着，如同死亡倒计时的秒针。每一秒，都充满了被发现的风险。

情报发送完毕，沈惊鸿迅速拆卸电台，将所有设备收回箱内。

“多谢。”他对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摆了摆手，脸色依旧严肃：“快走，这里不能久留。最近风声很紧，76号的狗鼻子灵得很。”

沈惊鸿不再多言，提起箱子，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砰！砰！砰！”

杂货铺的前门，传来了粗暴的砸门声！紧接着是凶狠的呵斥：

“开门！76号查案！快开门！”

来了！到底还是被盯上了！

沈惊鸿和老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走后窗！快！”老人反应极快，一把拉开房间角落里一个堆满废纸箱的伪装，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窗户，外面连着一条漆黑的小巷。

砸门声越来越响，卷帘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被撞开！

沈惊鸿没有丝毫犹豫，将设备箱先塞出窗外，自己则如同猎豹般敏捷地翻身而出！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他回头看了那老人一眼，老人对他用力挥了挥手，眼神决绝，随即迅速将废纸箱重新堆好，抹去痕迹。

沈惊鸿落入冰冷潮湿的小巷，耳边传来前门被撞开的巨响，以及76号特务的咆哮和翻找声。他没有停留，甚至没有时间去担忧那位老人的命运，提起箱子，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发足狂奔！

身后，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和更加混乱的喊叫！显然，老人为了给他争取时间，选择了抵抗！

沈惊鸿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不能回头。他必须把情报已送出的消息带回去，必须活着回到薇薇和曦儿身边！

洋楼里，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林薇依旧抱着曦儿坐在客厅里，曦儿早已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嬷嬷和阿忠都沉默地守在旁边，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虽然隔着很远，声音模糊，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依旧清晰可辨！方向……似乎就是沪西！

林薇猛地站起身，怀里的曦儿被惊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是枪声！”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阿忠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向外望去。“太太，别慌，距离很远，不一定是先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前院传来了汽车引擎粗暴的轰鸣声，以及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砸门声！

“巡捕房的！开门！例行检查！”

不对！不是巡捕房惯常的节奏和口音！是伪装！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是76号！他们找上门来了！

阿忠脸色剧变，迅速拔出手枪，对林薇低吼道：“太太，带少爷上楼！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嬷嬷也反应过来，慌忙从林薇怀中接过啼哭不止的曦儿。

林薇看着阿忠决绝的眼神，知道此刻犹豫不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对阿忠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和嬷嬷一起，抱着曦儿迅速冲上二楼主卧，反锁了房门。

楼下，砸门声越来越响，伴随着威胁和咒骂。

“再不开门就撞开了！”

“里面的人听着，配合调查，否则格杀勿论！”

林薇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楼下传来的、门栓被撞裂的可怕声响，以及阿忠似乎在与对方交涉的、刻意提高的嗓音，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

曦儿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哭声更大，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颤抖。

惊鸿……你在哪里？你安全吗？

我们……能撑过去吗？

沈惊鸿在沪西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亡命奔逃。身后的追捕声和零星的枪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合围，但左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刚才翻越一道矮墙时，被流弹擦伤了。

他顾不上包扎，鲜血浸湿了衣袖，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到薇薇和曦儿身边！

当他终于甩掉追兵，绕道返回法租界，远远看到那栋熟悉的洋楼轮廓时，心脏却猛地沉了下去——洋楼周围，隐约可以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徘徊！而洋楼内部，似乎有隐约的喧哗和灯光！

不好！家里出事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甚至超过了手臂伤口的疼痛。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将车停在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如同蛰伏的猎豹，仔细观察着。他看到几个穿着黑色便装、腰间鼓囊囊的男人守在洋楼门口和院子周围，姿态嚣张。是76号的人没错！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老王记杂货”暴露后顺藤摸瓜？还是……内部又出现了问题？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几乎要将沈惊鸿吞噬。但他知道，此刻冲动等于送死。他必须冷静，必须想办法。

他看到二楼主卧的窗帘紧闭着，但缝隙里透出灯光。薇薇和曦儿应该还在里面……她们是否安全？阿忠和其他人呢？

就在这时，洋楼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几个76号特务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似乎搜查无果。为首的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对着手下吩咐了几句，留下两个人继续看守，然后带着其他人上车离开了。

看来，他们暂时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有所顾忌没有强行闯入主卧。

沈惊鸿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留下的暗哨说明他们并未放弃怀疑。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天快亮了，目标太大。他必须立刻离开，另寻安全的落脚点，同时想办法查清家里的情况，营救薇薇和曦儿。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他挚爱的妻儿。然后，他咬紧牙关，发动汽车，无声地再次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血色浸染了他的归途，家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这一次，他还能否护住他的软肋与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