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173章 惊雷破云

顾言笙的伤势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那颗子弹险险擦过他的肺叶，造成大量失血和气胸，手术虽然取出了弹头，但术后感染和持续的高烧，让他一度在鬼门关前徘徊。林薇和秦珂轮流守在病房外，几乎不眠不休。林薇更是心力交瘁，既要强撑着身体照顾顾言笙，又要承受着巨大的愧疚和恐惧——为她自己，也为腹中胎儿。

苏婉清那一句句恶毒的诅咒，如同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的心上，反复刺痛。

“野种”、“不清不楚”、“沈惊鸿还会要你吗？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命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她不敢想象，如果沈惊鸿真的相信了苏婉清的污蔑，如果他也用怀疑和鄙夷的目光看她……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这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在乱世中支撑她活下去的微弱火苗，绝不容玷污！

在极度的精神压力和身体劳累下，林薇的孕早期反应再次加重。她常常在给顾言笙擦拭身体或者等待医生消息时，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站稳。小腹也时常传来隐隐的抽痛，让她胆战心惊。

秦珂看出她的异样，强行将她按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

“薇薇，你再这样下去，不等顾大哥醒来，你自己就先垮了！”秦珂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黑，又急又心疼，“你……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啊！”

林薇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秦姐，我害怕……我怕言笙醒不过来，我更怕……怕惊鸿他……”

“别听苏婉清那个疯女人胡说八道！”秦珂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沈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若知道你怀着你们的孩子，不知道会多高兴！等找到他，一切就都清楚了！”

话虽如此，但“找到他”这三个字，在茫茫人海的重庆，又是何等的艰难。

就在林薇在医院煎熬的同时，一架从香港飞来的军用运输机，在重庆珊瑚坝机场的浓雾中颠簸着降落。舱门打开，一个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外罩黑色呢绒大衣、身形挺拔颀长的男人，提着一个轻便的皮箱，步下舷梯。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下颌线条紧绷，眼底有着长途飞行和高度紧张工作留下的红血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视这片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土地时，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静与冷冽。

正是沈惊鸿。

他刚刚结束在上海及其周边地区长达数月的、极其危险和复杂的敌后情报重建与战略欺骗任务，成功误导了日军的部分兵力部署，为即将展开的某次战役创造了有利条件。任务完成后，他立刻通过秘密渠道撤离，几经辗转，终于返回陪都重庆。

踏上重庆湿漉漉的土地，吸入那混合着煤烟、尘土和潮湿空气的气味，沈惊鸿的心，并没有因为任务的暂时成功而感到丝毫轻松。相反，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林薇。

他离开武汉时，将她托付给老周，安置在相对安全的鄂西。但随后不久，他就与武汉的联络点失去了联系。老周生死不明，林薇下落不知。这几个月，他在敌后每分每秒都如同走在刀尖上，而对林薇安危的担忧，则是悬在他头顶的另一把利剑，时刻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必须立刻找到她！

机场外，早已有接应的车辆等候。上车后，沈惊鸿甚至来不及休息，立刻对前来接他的、重庆情报站的负责人下达了指令：“动用一切力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林薇小姐的下落。她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武汉，可能随难民转移到了重庆。重点排查报界、文化界人士的圈子，她可能会尝试联系顾言笙。”

“是，沈先生。”负责人恭敬应下，立刻着手安排。

沈惊鸿靠在后座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战时的重庆街景。繁华与破败交织，希望与绝望并存。他的薇薇，此刻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是安然无恙，还是……他不敢深想。

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医院的夜晚，漫长而寂静。顾言笙的高烧终于退去，生命体征逐渐平稳，虽然还未苏醒，但医生表示已脱离生命危险。林薇和秦珂都稍稍松了口气。

秦珂强行将林薇劝回阁楼休息，自己留在医院守夜。

林薇独自一人回到那间熟悉的小阁楼。屋子里还残留着顾言笙书卷的气息，以及那日惊变留下的、无形的紧张感。她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重庆稀疏的灯火和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探照灯光柱，心中一片茫然。

她拿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凤凰胸针。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能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惊鸿，你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吗？我们有孩子了……你快来，我快撑不住了……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沈惊鸿的情报网络，在重庆高效地运转起来。很快，关于顾言笙遇刺住院的消息，以及他近期与一位身份不明的年轻女子来往密切的情报，就摆在了沈惊鸿的案头。

“遇刺？”沈惊鸿的眉头骤然锁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原因？”

“初步调查，可能与私人恩怨有关。行凶者是一名年轻女子，身份还在核实。

顾记者目前在市立医院，已脱离危险。”手下汇报。

“那名与他同住的女子呢？”沈惊鸿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据邻居反映，那位林小姐在顾记者遇刺后，一直在医院照顾，偶尔会回顾记者的住处取东西。”手下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人确认过，那位林小姐的容貌特征，与林薇小姐高度吻合。而且……据观察，林小姐似乎……身怀有孕。”

“身怀有孕”四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沈惊鸿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一向沉稳如山岳的他，此刻脸上竟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和难以置信！

怀孕？

薇薇……怀孕了？

时间推算……正是在武汉，他们最后相聚的那段时日！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的薇薇，怀了他的孩子！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离别之后，上天竟然赐予了他们这样一个珍贵的礼物！

但紧接着，顾言笙遇刺、苏婉清可能也已抵达重庆的消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从狂喜跌入冰窖！

苏婉清！那个因爱生恨、心思歹毒的女人！顾言笙遇刺，极有可能与她有关！而她针对顾言笙，最终的目标，必然是林薇！

那么，薇薇现在在医院？她一个人？还怀着孩子？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脖颈！

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声音因极度压抑的恐慌而变得嘶哑低沉：“备车！去市立医院！立刻！”

夜色深沉，市立医院走廊的灯光昏黄而清冷。秦珂趴在顾言笙病床边的柜子上，疲惫地睡着了。林薇躺在床上，却依旧辗转难眠，小腹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抽痛，让她心慌意乱。

她起身，想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刚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走廊另一端，一个熟悉得刻入骨髓的、挺拔如松的身影，正带着一身夜色的寒气和无法掩饰的焦灼，大步流星地走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走廊的光线昏暗，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仆仆风尘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但那双眼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惊鸿……”林薇僵在原地，喃喃出声，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沈惊鸿几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来不及说任何话，只是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是他！真的是他！他的薇薇！还活着！真真切切地在他的怀里！

“薇薇……”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淡淡药味和体香的气息，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和颤抖，“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薇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那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热度，听着他带着哽咽的道歉，所有伪装的坚强，所有压抑的委屈、恐惧和思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伸出颤抖的手臂，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带着室外寒气的呢绒大衣里，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漫长等待的辛酸，是失去同伴的悲痛，是面对污蔑的恐惧，更是……终于找到依靠的宣泄。

“惊鸿……惊鸿……”她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沈惊鸿的心，被她滚烫的泪水和无助的哭泣灼得生疼。他更紧地抱住她，大手一遍遍地、笨拙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重复着：“我在，薇薇，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跟在沈惊鸿身后的手下，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远处警戒，将这片空间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终于重逢的恋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了小声的抽噎。沈惊鸿稍稍松开她，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擦拭着她满脸的泪痕。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瘦了，憔悴了，额角还有一道未完全消退的浅疤，但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是他魂牵梦萦的模样。

“你受苦了。”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沉沉的一句。

林薇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目光却瞥见病房里被惊醒、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的秦珂，以及走廊那头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她猛地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以及顾言笙还躺在病床上。

她轻轻推了推沈惊鸿，低声道：“我们……进去说，别吵到言笙。”

沈惊鸿这才注意到病房里的情况，也看到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顾言笙。他的眼神微微一凝，揽着林薇的肩膀，走进了病房。

秦珂已经站了起来，看着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慑人的沈惊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沈……沈先生？”

沈惊鸿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随即落在顾言笙苍白的脸上，语气沉肃：“顾记者情况如何？”

“医生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还需要时间恢复。”秦珂连忙回答。

沈惊鸿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回到林薇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里不安全，薇薇，你现在必须立刻跟我离开。”

林薇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顾言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顾言笙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她怎能在他还未苏醒时就离开？

沈惊鸿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放心，我会安排最好的人手和医生照顾他，确保他的绝对安全。但你必须在我身边，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后怕的余悸和不容反驳的强势。

想到苏婉清可能还在暗处虎视眈眈，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林薇最终点了点头。

“秦小姐，这里就暂时拜托你了。”沈惊鸿对秦珂交代了一句，然后揽着林薇，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病床上，顾言笙的眼睫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努力睁开，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沈惊鸿将林薇带离了医院，坐上了等候在外的汽车。车子并未驶向他在重庆的公开寓所，而是七拐八绕，开进了位于南山深处的一处极其隐蔽、戒备森严的别墅。

这里是他在重庆真正的安全屋之一，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进入别墅，挥退了手下，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温暖的壁炉驱散了夜间的寒意，柔和的灯光笼罩下来。

沈惊鸿扶着林薇在沙发上坐下，半蹲在她面前，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空，牢牢锁住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从我们分开后，所有的事。”

面对他专注而疼惜的目光，林薇再也无法隐瞒。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从武汉离别，到鄂西山寨的短暂安宁，到日军的扫荡与根生叔等人的护送，到一路的艰难跋涉与阿壮的牺牲，再到重庆的举目无亲与顾言笙的收留，最后，是苏婉清的突然出现、恶语相向与血腥刺杀……

她讲得很慢，时而哽咽，时而停顿。那些苦难、恐惧和悲伤，在信任的人面前，终于得以毫无保留地倾泻。

沈惊鸿静静地听着，脸色随着她的讲述，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当听到她在山中颠沛流离、险些流产时，他握着她的手猛然收紧，指节泛白；当听到阿壮为保护她而牺牲时，他眼底翻涌着痛楚与杀意；当听到她在重庆孤苦无依、艰难求生时，他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而当听到苏婉清竟敢出现在她面前，用那样恶毒的语言侮辱她、甚至险些伤害到她时，一股几乎无法抑制的、冰冷暴戾的杀气，瞬间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苏、婉、清！”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寒彻骨髓，仿佛带着血腥气。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再晚回来几天，会发生什么！他的薇薇，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巨大的后怕和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惊鸿，”林薇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息，有些不安地反握住他的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苏婉清说……她说孩子……她说你不会……”

“闭嘴！”沈惊鸿猛地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愧疚，“不许听她胡说八道！”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覆上她依旧不甚明显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们共同的血脉。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我的孩子，”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视和狂喜，“是我们的孩子！薇薇，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他，谢谢你……撑到我回来。”

他的声音，到最后，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

林薇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爱意、珍视和失而复得的庆幸，看着他小心翼翼抚摸她小腹的动作，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恐惧，终于被这汹涌而来的温情和安全感驱散。

她扑进他的怀里，再次痛哭失声，但这一次，是释然，是委屈得以安抚的宣泄。

沈惊鸿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腹中那微小却真实存在的生命迹象，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找到挚爱的狂喜，有即将为人父的激动，有对过往磨难的痛惜，更有对敌人刻骨的恨意，以及……一种沉甸甸的、需要守护眼前这一切的责任感。

他低下头，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吻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对不起，薇薇，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和孩子离开我的视线。所有伤害过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外，重庆的夜色依旧深沉，雾气弥漫。

但在这间温暖的屋子里，两颗饱经磨难的心，终于紧紧靠在了一起，共同守护着那微弱却顽强的、新生的希望。

惊雷已过，乌云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