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80章 子夜河畔的暗影与杀机

子夜时分的河畔，万籁俱寂，唯有潺潺的流水声，如同大地沉睡时平稳的脉搏，一下下敲打在等待者的心上。月光被薄云遮掩，天地间一片朦胧的灰蓝，远处的张渚镇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林薇、顾言笙和沈惊鸿隐藏在距离那棵老柳树约二十米外的一丛茂密芦苇后。冰冷的露水浸湿了他们的裤脚，寒气顺着地面丝丝缕缕地往上冒。沈惊鸿靠坐在一块稍干的土埂上，林薇紧紧挨着他，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警惕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顾言笙给她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顾言笙则半蹲在前方，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穿透芦苇的缝隙，死死锁定着老柳树下那三块垒起的白色卵石，以及下面压着的那片在夜色中几乎看不清的竹叶。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脏沉重的一次搏动。期待与恐惧，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

沈惊鸿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但林薇能感觉到他掌心渗出的冷汗和肌肉的紧绷。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沈先生，而是一个重伤未愈、将命运寄托于一次未知接头的逃亡者。这种无力感，对他而言，或许比身体的伤痛更难以忍受。

忽然，顾言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抬手做了个极度戒备的手势。

有动静！

林薇和沈惊鸿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从老柳树对面、河岸下游方向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走得极慢，脚步轻盈，几乎听不到声音。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短打衣衫，头上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动作间透着一股常年行走于黑暗的谨慎与干练。

他走到了老柳树下，停下了脚步。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一点，照亮了他脚下的三块卵石。他蹲下身，似乎在仔细查看，还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片竹叶。

是他吗？“石匠”？

芦苇丛后的三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查看完毕，站起身，却没有离开，也没有发出任何信号。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柳树下，面朝着河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这种沉默的等待，比直接的接触更让人心慌。他在等什么？确认没有埋伏？还是在等另一个同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人如同河边的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就在顾言笙几乎要怀疑这是个诱饵，准备示意撤退时，异变陡生！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石子投入深潭的闷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声音来自那戴斗笠之人的方向！只见他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侧面狠狠撞击了一下，斗笠飞落，露出了一张惊愕而痛苦的、属于中年男人的脸庞！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右臂，指缝间，有暗色的液体在月光下迅速洇开！

是消音手枪！有人埋伏在暗处开枪！

“有埋伏！”顾言笙低吼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几乎在枪响的瞬间，他就猛地回身，一把抓住沈惊鸿的手臂，同时对林薇喝道：“快走！”

然而，已经晚了！

“砰！砰！砰！”

更多的枪声响起，这次不再是消音武器，清脆的步枪射击声撕裂了夜的宁静，子弹带着凄厉的呼啸，噗噗噗地射入他们藏身的芦苇丛，打得芦花四溅，碎叶纷飞！

埋伏者不止一个！而且火力凶猛！

“往河里跳！”沈惊鸿嘶哑地喊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顾言笙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着沈惊鸿，向着几步之外的河岸冲去！林薇紧跟其后，子弹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带来灼热的气流和死亡的气息。

那个中枪的“石匠”（如果他是的话）也已经反应过来，他忍着剧痛，就地一个翻滚，躲到了老柳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砰砰”还击，试图吸引火力。

他的还击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掩护作用。

“噗通！”“噗通！”

顾言笙背负着沈惊鸿，林薇紧随其后，三人几乎同时跃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十一月的河水，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刺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直钻骨髓！林薇呛了一口水，冰冷的窒息感让她几乎晕厥，但她死死咬着牙，奋力划水。顾言笙一只手死死抓住沈惊鸿，另一只手拼命划动，借着河水的流速，向下游漂去。

岸上的枪声更加密集了，子弹如同雨点般射入他们周围的河水，溅起一道道水柱。隐约能听到日语和中文混杂的、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果然是陷阱！对方不仅有埋伏，而且很可能有日本人参与！“瓷器”的裂缝，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也带走了力气。沈惊鸿本就有伤在身，入水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几乎要失去意识。顾言笙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背负一个人在水流中挣扎，消耗是巨大的。

林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拼命游到顾言笙身边，帮他一起托住沈惊鸿。

“不能顺流而下！他们会沿河追击！”沈惊鸿在剧烈的咳嗽中，挤出一丝残存的理智，嘶哑地喊道，“对岸！去对岸芦苇荡！”

对岸更加黑暗，芦苇也更加茂密。

三人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调整方向，朝着对岸奋力游去。冰冷的河水像是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划动都异常艰难。子弹依旧不时落在身后，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

终于，在体力耗尽的前一刻，他们的脚触碰到了对岸松软的淤泥。三人连滚爬爬地冲进茂密的芦苇荡，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三条濒死的鱼。

岸对面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停了下来。隐约能听到日军和伪军沿着河岸搜索、叫嚷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柱在河面上来回扫射。但他们暂时不敢贸然渡河，尤其是在不确定对岸是否有接应的情况下。

暂时……安全了？

林薇瘫在泥地里，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她第一时间挣扎着爬向沈惊鸿。他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嘴唇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头的伤口因为河水的浸泡和剧烈的运动，再次渗出了殷红的血渍，在深色的衣物上洇开更大的一片。

“惊鸿！惊鸿！”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

顾言笙也强撑着坐起来，探了探沈惊鸿的鼻息和脉搏，脸色极其难看：“气息很弱，脉搏也乱！伤口肯定恶化了！必须立刻处理，不然……”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冰冷的河水对于重伤员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希望破灭，身份暴露，追兵在后，重伤垂危……所有的厄运，仿佛在这一刻同时降临。

林薇看着沈惊鸿毫无生气的脸，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河底的淤泥，将她一点点吞噬。她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他，难道最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吗？

不！绝不！

一股近乎疯狂的执念，从绝望的深渊中猛然升起！

她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未知的对岸深处，眼神里燃烧起一种不顾一切的火焰。她猛地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一角，用力勒紧沈惊鸿伤口上方的血管，试图减缓流血。

“顾言笙！”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们得找地方生火！找药！他不能死！”

顾言笙看着几乎陷入疯狂的林薇，又看了看生命垂危的沈惊鸿，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芦苇荡。

“跟我来！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或许能暂时躲藏！”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再次背负起几乎失去意识的沈惊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芦苇荡更深处、那未知的、或许蕴藏着最后一丝生机的地方，艰难前行。

林薇紧紧跟在后面，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但眼神却如同暗夜中的寒星，坚定而执拗。

子夜河畔的杀机暂时远去，但更严峻的生存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