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73章 东山镇的阴影与微光

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太湖的水汽凝结成冰冷的露珠，挂在岸边的枯草和岩石上，也浸透了林薇和顾言笙单薄的衣衫。两人蜷缩在隐蔽的岩石裂缝里，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存在，唯有靠紧挨着沈惊鸿传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体温，才勉强确认自己还活着。

沈惊鸿依旧昏迷，但呼吸比在秘道中平稳了许多，紫吴萸的药效似乎在持续发挥着作用，将他从死亡的边缘一点点拉回。但这还远远不够。伤口需要更专业的清创和包扎，持续的低烧需要更好的药物治疗，他的身体需要营养和真正安全的休养环境。

天光微熹，湖面上的日军巡逻艇并未减少，反而像是增加了频次，探照灯的光柱如同不祥的幽灵，一遍遍扫过湖岸和山林。

“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顾言笙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四肢，声音沙哑，“他的伤拖不起，我们也需要食物和药品。”

林薇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东山岛腹地的方向。那里应该有村镇，有人烟。但那里也同样可能有日军的据点，或者不明身份的武装力量。

“我们必须冒险去镇上。”林薇看着顾言笙，眼神决然，“找药铺，找医生，或者……找到可以信任的当地人。”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抉择。他们三个外乡人，其中一个还重伤昏迷，一旦被日伪势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顾言笙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沈惊鸿苍白的脸上，最终下定了决心：“我去。你留在这里照顾他。”

“不行！太危险了！”林薇立刻反对。让顾言笙一个人去闯那龙潭虎穴，她无法接受。

“两个人目标更大。”顾言笙冷静地分析，“而且，你需要保存体力照顾他。我对如何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更有经验，也更容易伪装。”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套陆子明提供的、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我看起来更像个本地讨生活的。”

他说得有道理。林薇看着顾言笙疲惫却坚定的眼神，知道这是目前最理智，也最无奈的选择。她咬了咬下唇，从怀里掏出那所剩无几的钱囊，将大部分银元和铜板都塞到顾言笙手里。

“小心……一定要回来。”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顾言笙接过钱，深深看了她和沈惊鸿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等我消息。”

他借着晨雾和地形的掩护，如同一个真正的本地樵夫或渔民，猫着腰，迅速消失在了岸边的芦苇丛和乱石滩中。

等待，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和煎熬。

林薇守在沈惊鸿身边，每隔一段时间就为他润湿嘴唇，检查伤口和体温。她不敢生火，只能紧紧抱着他，用自己微薄的体温为他抵御寒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炸。她既期盼着顾言笙带着好消息安全归来，又恐惧着他一去不返，或者带来更坏的消息。

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一些湖面的雾气，但也让他们的藏身之处暴露的风险增加。林薇不得不将沈惊鸿往岩石裂缝的更深处挪动。

接近中午时分，就在林薇的焦虑达到顶点时，岩石外传来了约定的、轻微的三声鸟鸣。

是顾言笙！他回来了！

林薇心中一喜，连忙探出头。只见顾言笙脸色凝重地钻了进来，他身上沾了些泥污，但看起来没有受伤。他背上多了一个不大的包袱。

“怎么样？”林薇急切地问。

顾言笙先将包袱放下，里面是一些干净的布、一小瓶烧酒、几包常用的外伤药和消炎药粉，还有几个热乎乎的菜包子和一竹筒清水。

“镇子情况很复杂。”顾言笙一边快速地给沈惊鸿换药，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东山镇不大，但有鬼子的一个小队驻扎，伪军也不少。街面上眼线很多，我差点被盘问。”

他动作麻利地清理着沈惊鸿的伤口，撒上新的药粉。“药铺我去了一家，叫‘济生堂’，坐堂的老大夫医术应该还行，但人多眼杂，我不敢多问，只买了这些常规的药。紫吴萸的事情，更是不敢提。”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不过，”顾言笙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我在镇子西头，一个很偏僻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家不起眼的香烛铺。铺主是个寡言少语的老婆婆，我在她那里买火折子的时候，看到她柜台上放着一本……和陆子明给我们的那本很像的手抄药书。”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你确定？”

“封皮很像，也是蓝布面，没名字。我借口看看，翻了一下，里面的字迹和绘图风格，非常相似！”顾言笙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我试探着问了她一句关于‘紫吴萸’的事情，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后院。”

“后院？”

“对。她那个香烛铺后面，连着一个小院，好像还住着人。我觉得……那里可能不简单。”顾言笙分析道，“一个卖香烛的，怎么会对罕见的药材感兴趣？而且，她那本手抄本，很可能和我们那本是同源！”

这个发现，无疑是在黑暗中又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那个香烛铺，那个老婆婆，很可能是一条新的、隐秘的线索！

“还有这个。”顾言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褐色的、带着药味的膏体，“这是从那老婆婆那里买的，说是家传的‘金疮膏’，对愈合伤口有奇效。我闻了闻，成分很复杂，但似乎……有点紫吴萸的味道？”

林薇接过那膏药，仔细闻了闻。那辛辣苦涩的底味中，确实隐隐有一丝紫吴萸特有的气息！虽然被其他药材掩盖，但她的嗅觉对这股味道已经极其敏感！

这个香烛铺，绝对有问题！它很可能是一个秘密的联络点，或者隐藏着懂得使用紫吴萸的高人！

希望再次燃起。但如何接触？如何取信？依然是难题。

“我们不能都去。”顾言笙看着林薇，“你留在这里照顾沈先生，我再去探探那个香烛铺。”

“这次我跟你一起去！”林薇坚持道，“关于紫吴萸，我比你更了解。而且，有些话，女人之间或许更好说。”

顾言笙犹豫了一下，看着林薇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情况暂时稳定的沈惊鸿，最终点了点头：“好！但我们必须万分小心！”

他们将沈惊鸿安置在岩石裂缝最深处，用枯枝和石块做了伪装，确保从外面极难发现。又给他喂了些清水和掰碎的包子，留下了足够的药品。

做完这一切，两人再次离开藏身地，朝着东山镇的方向潜行。

这一次，他们目标明确，直奔镇西头那条偏僻的巷子。

白天的东山镇，比清晨时多了些人气，但也更多了几分紧张。街面上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偶尔有日伪军巡逻队走过，引来一片压抑的寂静和低垂的头颅。那种被监视、被压迫的感觉，无处不在。

两人低着头，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来到了那条巷子。香烛铺的门脸依旧不起眼，门口挂着几串褪色的纸元宝和线香，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顾言笙示意林薇等在巷口拐角处观察动静，自己先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对林薇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还是那个老婆婆，没别人。我买了点香烛，她没什么反应。你进去试试，小心说话。”

林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迈步走进了香烛铺。

铺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柜台和几个货架，摆满了各种香烛纸钱。那个头发花白、穿着深蓝色粗布袄的老婆婆正坐在柜台后，就着窗户透进的光线，慢悠悠地搓着纸钱元宝。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林薇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林薇走到柜台前，没有立刻开口。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柜台，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那本蓝布面封皮的手抄本。她的心微微加速。

“婆婆，我想买点安神香。”林薇用带着点吴语软侬的官话轻声说道，这是她刻意模仿的本地口音。

老婆婆头也没抬，指了指货架上一个位置。

林薇走过去，假装挑选，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老婆婆和通往后院的那道布帘。后院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拿着选好的香回到柜台，付钱的时候，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婆婆，您这本蓝皮子的书，看着像是药书？我家里有人受了重伤，一直不好，想找些偏方……”

老婆婆搓纸钱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含糊道：“不是药书，是家里老辈人留下的杂记，没什么用。”

她的否认，反而让林薇更加确信。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一试。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婆婆，我听说……有一种长在赭土阳坡上的，深紫色的吴茱萸，对重伤有奇效。您……可曾听说过？”

当“深紫色的吴茱萸”这几个字出口的瞬间，老婆婆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她那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死死地盯住了林薇！

那目光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警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要将林薇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铺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林薇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但她强迫自己镇定，毫不退缩地迎接着老婆婆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老婆婆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

“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