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落絮无声 第32章 雷霆与微光

沈惊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深潭，激起令人心悸的波澜。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压，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林薇被他锐利如刀的目光锁住，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冒险，但没想到他会如此震怒。

“我……”她试图解释，声音因紧张而微哑，“当时情况紧急，‘夜莺’就要离开，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沈惊鸿打断她，一步步逼近，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你想过暴露的后果吗？想过如果被她察觉，不仅你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陈峰，连累整个行动，甚至可能让我们在上海的经营毁于一旦！”

他的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林薇心上。她脸色微微发白，但依旧挺直了脊背，迎视着他：“我当时计算过风险。我伪装成受惊的普通女子，动作迅速隐蔽，她有极大的概率不会察觉。而且，当时赵先生已经被捕，如果让‘夜莺’带着情报顺利离开，我们不仅损失了赵先生这条线，连情报也拿不到，行动就彻底失败了！我认为，值得冒险一搏！”

她的话语清晰，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她并非盲目冲动，而是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自己认为最优的判断。

沈惊鸿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后怕，或许还有一丝被忤逆的愕然。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然藏着如此大的胆量和主见。

“值得？”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森冷，“谁给你的权力判断‘值得’？林薇，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还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战友’，你只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观察名单上的人！”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林薇试图建立起来的防线和自尊。原来，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个需要被监视、被评估的“外人”，所谓的“信任”和“协助”，不过是有限度的利用。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只是倔强地回视着他，嘴唇抿得发白。

一旁的陈峰见状，忍不住开口：“先生，林小姐她也是……”

“闭嘴！”沈惊鸿厉声喝止，目光依旧钉在林薇身上，“擅自行动，无视纪律，这就是你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房间角落、摆弄着一些不起眼小仪器的另一个年轻人（林薇之前没注意到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先生，有发现！”

这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对峙。

沈惊鸿眉头一拧，暂时将目光从林薇身上移开，转向那个年轻人：“什么发现？”

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线路、类似放大镜的装置，而装置正对着林薇带回来的那个“粉盒”。他兴奋地说：“林小姐带回来的这个信号发射器，底部被动过！上面沾附了极其微量的……显影粉末！”

显影粉末？林薇心头一跳。她想起自己最后那个用粉盒底部蹭“夜莺”手包的动作。

沈惊鸿立刻走到仪器前，仔细看去。只见在特殊光线的照射下，那“粉盒”底部确实沾染了一些肉眼几乎无法看到的荧光粉末。

“这是……‘夜莺’手包上的？”沈惊鸿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极有可能！”年轻人肯定道，“这种粉末是我们特制的，无色无味，粘附性极强，通常用于追踪重要物品。如果林小姐成功将粉末蹭到了情报载体上，而‘夜莺’没有及时清理的话……”

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有机会追踪到那份丢失的情报！

这个意外的发现，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房间内部分的阴霾。

沈惊霍猛地转头，再次看向林薇，眼神中的震怒和冰冷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重新评估的锐利。

她不仅确认了“夜莺”，在危急关头保持了冷静，竟然还在他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指令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机智和胆量，完成了如此关键的一步！

这已经不能用“运气好”或者“直觉准”来解释了。这需要的是临危不乱的强大心理素质、精准的判断力和敢于在刀尖上行走的勇气！

林薇也愣住了。她当时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和模糊的想法去尝试，并不知道那粉盒底部另有玄机，更没想到真的会成功。

看着沈惊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她证明了自己，用最危险的方式。

沈惊鸿沉默了。他久久地凝视着林薇，目光深邃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未息的暗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低沉，却没了之前的厉色：“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个去蹭她的手包的？”

林薇垂下眼睫，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审视，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这下面有粉末。我只是想，情报可能在她手包里，如果能留下点什么记号，或者……哪怕只是干扰一下也好。我注意到粉盒底部有个小凸起，觉得或许有什么用处，就……”

她说的半真半假。她确实不知道粉末的存在，但那个动作，是她基于现代谍战片里的一些模糊印象和急中生智的产物。

沈惊鸿没有再追问。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点燃了一支雪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陈峰和那个年轻技术人员都悄悄地松了口气。

“能追踪到吗？”沈惊鸿望着窗外，问道。

“只要信号源还在移动，并且在一定范围内，我们的设备就能捕捉到。”技术人员回答，“已经启动追踪程序了。”

“好。”沈惊鸿吐出一口烟圈，“阿杰，你留在这里，密切监控。陈峰，送林小姐回去休息。”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不容置疑。

林薇知道，这次谈话结束了。她擅自行动的事，似乎因为那个意外的“成功”而被暂时搁置，但绝不可能就此翻篇。沈惊鸿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她默默地拿起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跟着陈峰，再次从后门离开。

回公寓的路上，林薇一直很沉默。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如同被反复揉搓的绸缎，布满褶皱。

沈惊鸿那句“你只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观察名单上的人”，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原本以为，经过书房的资料分析和新居的安置，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迈进了一步，有了些微的信任和默契。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在他那个充斥着阴谋与危险的世界里，信任是奢侈品，而她，还远远没有资格获得。

“林小姐，”开车的陈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您……别太往心里去。先生他……只是担心您的安全。”

林薇苦笑了一下：“担心我的安全，所以用那样的话来提醒我的身份？”

陈峰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先生肩上的担子很重，他不能允许任何计划外的风险。今天的事情，您的举动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结果证明，您是对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跟了先生这么多年，很少见到他……像刚才那样失态。”

失态？林薇回想了一下沈惊鸿刚才震怒的样子，确实与他平日那种万事掌控于心的冷静形象大相径庭。那不仅仅是出于对行动风险的愤怒，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

是……担心吗？

这个念头让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她自己否定了。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需要观察”的人而真正担心。

“赵先生……还有希望吗？”林薇转移了话题，不想再纠结于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男人。

陈峰的脸色黯淡下来，摇了摇头：“76号的手段……很厉害。赵先生能撑多久，很难说。我们现在只能尽力追查情报，希望能有所挽回。”

林薇的心情也随之沉重。一条鲜活的生命，可能就因为这次失败的行动而消逝。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比她看过的任何历史资料都更加血淋淋。

回到公寓，翠儿看到林薇脸色不好，担忧地问长问短。林薇勉强笑了笑，只说累了，便径直回了卧室。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沈惊鸿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关于追踪“夜莺”和那份情报的进展，林薇一无所知。她就像是被遗忘在了这个精致的公寓里，除了每日送餐和文件的陈峰，几乎与外界隔绝。

这种等待和未知，是一种煎熬。

她试图通过阅读送来的文件分散注意力，但那些枯燥的商业数据和零碎的信息，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完全吸引她。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华懋饭店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飘向沈惊鸿那双震怒后又隐含惊愕的眼睛。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在意他的看法。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烦躁和不安。

这天下午，她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门铃响了。

翠儿跑去开门，随即传来她有些惊讶的声音：“沈先生？”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放下杂志，站起身。

沈惊鸿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挺括的西装，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目光直接落在林薇身上。

“感觉怎么样？”他开口，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仿佛前两天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还好。”林薇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沈惊鸿走到沙发前坐下，将文件夹放在茶几上。“‘夜莺’抓到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林薇呼吸一窒，立刻追问：“情报呢？”

“情报被及时销毁了。”沈惊鸿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不过，通过追踪她，我们拔掉了他们在公共租界的一个联络点，抓到几个小喽啰，也算有所收获。”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情报还是没拿到。赵书平的牺牲，似乎并没有换来对等的价值。

“那赵先生……”

“牺牲了。”沈惊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昨天夜里，在76号。”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确认，林薇还是感到一阵寒意和难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对不起……”她低声道，如果不是她或许……但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抓捕赵书平的是76号，与她无关。可那种无力感和负罪感，依旧萦绕在心头。

沈惊鸿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干我们这一行，每天都与死亡为伴。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

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冷酷，但林薇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深藏的疲惫与无奈。

他拿起那个文件夹，递给林薇：“看看这个。”

林薇接过，打开。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打开的陈旧木盒，盒子里铺着暗红色的丝绒，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枚胸针——凤凰造型，工艺繁复，在照片中似乎都隐隐流动着光泽。

正是那枚将她带到这个时代的凤凰胸针！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惊鸿，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发颤：“这……这是……”

“这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交，托我寻找的一件古物。”沈惊鸿看着她剧烈变化的脸色，目光深邃如海，“据说，这枚胸针关系到一个很久以前的秘密。我调查了很久，只知道它最后可能出现在林家。”

他顿了顿，紧紧盯着林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林薇，你见过这枚胸针吗？”

来了！他终于问出来了！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她该怎么回答？说见过？在哪里见的？怎么说清它和自己穿越的关系？说没见过？可他明显已经将胸针与林家，甚至可能与她的“异常”联系起来了！

她握着文件夹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秘密压在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看着沈惊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在聚光灯下审视，无所遁形。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

承认？还是继续隐瞒？

承认的后果是什么？会被他当作怪物吗？会被利用？还是……会有其他的可能？

隐瞒又能瞒多久？以他的能力和手段，迟早会查到她与这胸针之间那不寻常的关联。

就在她心乱如麻，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时，沈惊鸿却忽然移开了目光，看向了窗外。

“算了。”他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也许是我记错了。一件旧物而已，找不到就算了。”

他……放弃了追问？

林薇愕然地看着他，完全摸不透他的想法。他明明已经怀疑了，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又收手了？

沈惊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从未被提出过。“晚上有个小型的家宴，几位世交长辈想见见你。陈峰六点来接你。”

他说完，不再看她，径直向门口走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林薇还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凤凰胸针的照片，浑身冰冷。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暂时放弃，还是……以退为进，布下了更大的网？

而那枚凤凰胸针，竟然真的与他有关！是他父亲故交寻找的东西！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她穿越到此，又有什么关联？

无数个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林薇淹没。

她低头，看着照片上那枚熟悉又陌生的胸针，仿佛能看到其中流转的、跨越时空的神秘光芒。

风暴眼，似乎正以她为中心，缓缓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