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送外卖的。或许是从第三十七次求职被拒后,或许是从房东第三次敲门催租那天开始。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毕业证书被压在行李箱最底层,和那些从未发表过的小说手稿一起,渐渐发黄。
十月的风裹挟着灰尘穿过城市高楼间的缝隙。张宇把电动车停在巷口,订单上显示要送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注意到巷子深处有一块歪斜的招牌——"时光二手书"。
这家店小得可怜,十平米左右,夹在一家关门的五金店和堆满杂物的废品回收站之间。张宇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仿佛有什么在召唤他。门上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很久没人光顾了。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浮着纸张腐朽的味道。书架上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却都蒙着一层薄灰。柜台后没有人,只有一盏老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
张宇的目光被书架最下层的一排《读者》杂志吸引。那是十年前的版本,封面已经褪色。他蹲下身,手指抚过书脊,突然在一本2013年11月刊上停住了——那是他高三那年。
翻开杂志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油墨味钻入鼻腔。张宇的指尖微微发抖,这味道太熟悉了。高中时,他总在课间偷偷阅读《读者》,把喜欢的文章抄在笔记本上。那时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照在纸页上,温暖而明亮。
"二十元。"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张宇猛地回头,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时间用刀刻出来的。
"这杂志..."张宇想说太贵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要了。"
老人接过钱时,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张宇注意到柜台角落里堆着几本相同的《读者》,每一本都干净得像是从未被翻阅过。
回到出租屋,张宇把外卖服扔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读者》。第一页是目录,他的目光停留在《秋日私语》这篇散文上。读着读着,眼前的文字突然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高中校园里那排银杏树。
金黄的银杏叶在记忆中纷飞,树下坐着穿校服的林小雨。她总是独自一人,膝盖上放着一本书,长发被秋风吹起又落下。张宇曾无数次假装路过,只为多看她一眼。她抬头微笑的瞬间,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记忆中的画面如此清晰,张宇甚至能闻到银杏叶腐烂的甜腥味。他猛地合上杂志,胸口剧烈起伏。已经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忘了林小雨的样子。
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张宇打开手机,翻遍通讯录和社交软件,却找不到任何关于林小雨的踪迹。她就像他青春里的一缕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送外卖时,张宇鬼使神差地绕路去了高中母校。校门已经改建,但那排银杏树还在。他站在树下,恍惚间又看到十七岁的林小雨坐在那里,对他微笑。
"您的订单要超时了。"手机提示音把他拉回现实。张宇苦笑着摇摇头,骑上电动车离开。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讽刺。当天下午,张宇接到了一个超市的订单。走进超市时,他正低头核对商品清单,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共六十八元四角。"
他抬起头,呼吸瞬间凝固。收银台后的女人虽然化了浓妆,眼角也有了细纹,但那分明是林小雨。她机械地扫描着商品,眼神空洞,嘴角下垂。曾经那个在银杏树下安静读书的少女,如今穿着廉价的制服,指甲油剥落了一半。
"小雨?"张宇试探着叫了一声。
女人抬起头,困惑地看了他几秒,突然瞪大了眼睛:"张宇?"
他们尴尬地寒暄了几句。林小雨说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辗转做过几份工作,现在在这家超市做了三年收银员。她说这些时,手指不停地绞着工作服的下摆。
"过得怎么样?"林小雨勉强笑了笑,"还…好吧?"
张宇张嘴想说什么,突然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粗暴地推了林小雨一把:"又偷懒?没看到后面排了这么多人?"
林小雨的脸瞬间涨红,低着头连声道歉。张宇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屈辱的泪光,但转瞬即逝。那个曾经骄傲的少女,如今在超市经理面前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我...我先走了。"张宇匆匆结账离开,不敢回头看林小雨的表情。
回到出租屋,张宇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十年前的《读者》还摊开在桌上,那篇《秋日私语》的标题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他想起高中时的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写出打动人心的故事。那时的他以为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现实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纸媒衰落后,文学杂志一家接一家倒闭。他曾向几家新媒体投稿,编辑回复说现在没人看长文字了,建议他学习做短视频。他试过,但对着镜头说那些浅薄的段子让他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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