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 第4章 回煞夜

刘二狗用满是老茧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了眼挂在工地简易棚上的时钟——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他叹了口气，把最后几块砖整齐地码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老刘，又要走夜路回家？\"工友老王递过来一支烟。

刘二狗接过烟，就着老王递来的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没办法，家里母猪生病了，我得回去看一看，等明儿赶早回来。\"

\"你可得小心点，听说最近这段路不太平。\"老王压低声音，\"前天老张说他晚上骑车回家，看见路边站着个人影，一眨眼就不见了。\"

刘二狗嗤笑一声：\"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我刘二狗活了三十五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都是自己吓自己。\"

老王摇摇头：\"宁可信其有啊。对了，今天好像是刘老根的回煞日...\"

\"行了行了，\"刘二狗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得赶紧回去了，老婆该等急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走向停在一旁的旧摩托车。

十点整，刘二狗发动了那辆陪伴他五年的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工地离村子有七八里路，中间要经过一段荒僻的乡间公路，两边是茂密的玉米地，这个季节玉米已经长得比人还高，黑压压的一片。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过刘二狗的脸颊，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月光被云层遮住，只有摩托车的前灯照亮前方十几米的路。路边的玉米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双手在轻轻摩擦。

\"真是自己吓自己。\"刘二狗嘟囔着，加大了油门。

摩托车转过一个弯道，刘二狗突然看到前方约五十米处有个黑影站在路中央。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松了油门。

\"谁啊？大半夜的站在路中间！\"他大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没有回应。那个黑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正面向着他。

刘二狗慢慢靠近，距离缩短到二十米时，他猛地刹住了车。车前灯清晰地照出了那个位置——空无一人。

\"见鬼了？\"他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刚才确实看到了人影。四下张望，只有玉米地在风中摇曳。

\"肯定是眼花了。\"他自我安慰道，重新发动摩托车。

开了不到五分钟，刘二狗再次看到了那个黑影。这次是在路边，佝偻着背，像是在弯腰捡什么东西。他心头一颤，但还是停下了车。

\"喂！需要帮忙吗？\"他喊道，声音有些发抖。

依然没有回应。刘二狗壮着胆子走近几步，用手电筒照向那个位置——只有几株被风吹倒的玉米秆。

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流下。他快步回到摩托车旁，心跳如鼓。\"一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他自言自语，却不敢再看向那片玉米地。

第三次看到那个黑影时，刘二狗几乎要崩溃了。这次黑影就站在前方十米处，背对着他，穿着熟悉的深蓝色中山装。

刘二狗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摩托车的前灯清晰地照出了那个背影——瘦削的肩膀，微微驼背，花白的头发。

\"刘...刘大爷？\"他颤声叫道，认出了那件衣服。那是村里刘老根常穿的中山装。

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刘二狗的血液瞬间凝固。那张脸确实是刘老根的——苍老的面容，深深的皱纹，浑浊的眼睛，似乎在张嘴说着什么话。但刘老根明明已经...

刘二狗再也无法忍受，他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转身跳上摩托车，油门拧到最大。摩托车发出刺耳的轰鸣，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青烟，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那个佝偻的身影，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刘老根明明已经死了七、八天了！他亲自去帮忙抬的棺材！村里人都知道，刘老根是喝农药自杀的，因为儿子不孝，老伴又先走了，觉得活着没意思...

摩托车冲进村子时，刘二狗几乎失控。他家的土狗小黑听到声音狂吠起来，惊醒了已经睡下的妻子。

\"二狗？怎么了？\"妻子披着衣服打开门，被丈夫惨白的脸色吓到了。

刘二狗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见鬼了...刘老根...路上...\"他牙齿打颤，手里还紧紧攥着摩托车钥匙。

妻子脸色突变：\"你今天走的是东边那条路？\"

刘二狗机械地点点头。

\"天啊！\"妻子倒吸一口冷气，\"今天是刘老根的回煞日啊！你怎么偏偏今晚走那条路！\"

回煞日。这个词像一盆冰水浇在刘二狗头上。按照村里的说法，人死后第七天，魂魄会回到生前常去的地方看看，俗称\"回煞\"。而刘老根正是七天前下葬的...

\"我...我看到他了...他还开口说话了...\"刘二狗终于崩溃了，这个从不信邪的汉子此刻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椅子上。

妻子赶紧倒了杯热水给他，又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门后，嘴里念念有词地请各路神灵保佑。

\"他都说什么了？\"妻子小心翼翼地问。

刘二狗摇摇头：\"我...我没听清...太害怕了...\"他突然抓住妻子的手，\"你说，他会不会跟着我回来了？\"

妻子安慰道：\"不会的，回煞的鬼魂不会害人，他们只是回来看看。明天我们去他坟上烧点纸钱就好了。\"

但刘二狗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无法当作没发生过。那一夜，他睁眼到天亮，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刘老根站在摩托车前灯下的样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还有那身下葬时穿的中山装...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传开了刘二狗夜遇刘老根鬼魂的事。原本不信这些的村民们纷纷议论，有几个老人甚至带着香烛纸钱去刘老根坟前祭拜。

刘二狗请了一天假没去上工。他坐在院子里，看着阳光下熟悉的一切，却感觉世界变得不一样了。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迷信说法，那些老人们口中的鬼神故事，突然都有了真实的重量。

\"你今天别出门了，晚上我去村口小卖部买点东西。\"妻子午饭后说。

刘二狗点点头，没有反对。放在以前，他肯定会笑话妻子大惊小怪，但现在，他只想天黑前把院门锁好。

傍晚时分，村东头公路响起了哀乐声。刘二狗走到院门口，远远看见一队人抬着棺材经过，但看不清都有谁。

\"谁又走了？\"他问路过的邻居。

\"邻村的老李头，昨晚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邻居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怪，老李头昨晚说他看见刘老根在他家门口转悠...\"

刘二狗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默默退回院里，把门闩插得死死的。

夜幕降临后，刘二狗早早地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都会让他心惊肉跳。妻子从村口回来后，说小卖部的王婶告诉她，昨晚不止一个人声称看到了刘老根的鬼魂。

\"听说回煞夜看到死者的人，三年内必有大难。\"妻子忧心忡忡地说。

\"别说了！\"刘二狗突然大吼一声，把妻子吓了一跳。他随即道歉，\"对不起，我...我有点...\"

妻子理解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那个预言像根刺一样扎在刘二狗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刘二狗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嘲笑村里的迷信活动，甚至开始跟着老人们去庙里上香。工友们都说他变了个人，晚上再也不肯加班，一到天黑就急着回家。

一个月后的晚上，村里又死了一个老人。这次是突发心脏病，死前也说看到了刘老根。村里开始流传刘老根是来\"找替身\"的，吓得不少人家晚上早早关门闭户。

刘二狗变得更加神经质。他开始做噩梦，梦见刘老根站在他床边，用冰冷的手摸他的脸。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妻子劝他去城里看看心理医生，但他死活不肯，怕被人笑话。

深秋的一个雨夜，刘二狗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窗外雨声哗哗，屋檐滴水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脚步声。他打开灯，发现才凌晨三点，却再也睡不着了。

\"怎么了？\"妻子迷迷糊糊地问。

\"没事，你睡吧。\"刘二狗轻声道，起身去了堂屋。他点燃一支烟，坐在黑暗中吞吐。突然，他听到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刘二狗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雨声中，似乎还有另一种声音——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正从院子向房门靠近。

他颤抖着摸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影，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

刘二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惊醒了屋里的人。妻子冲出来时，看到他瘫坐在门边，指着窗外语无伦次地喊着：\"他来了！他又来了！\"

妻子打开门，院子里除了被风吹倒的铁锹，什么也没有。但刘二狗坚持说他看到了刘老根，这次离得更近了，几乎就站在门前...

这件事后，刘二狗彻底变了。他辞去了工地的工作，专心地里的农活，再也不去镇上。每天太阳落山前必定回家，再也不敢夜间出门。村里人提起他，都会摇头叹息：\"好好的一个壮劳力，被吓破胆了。\"

至于那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有刘二狗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想起摩托车前灯下那张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