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金属车身划破城市的霓虹,像一艘孤独的方舟,航行在钢铁丛林的海洋里。
王小虎坐在后座,一言不发,双眼直视着前方。
在他身旁,老刘准备的背包静静地躺着,里面有他踏上征途所需的一切凡俗之物。
驾驶位上,老刘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偶尔会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后座的少年。
镜子里,王小虎的面容在流光溢彩的城市灯火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略带青涩的脸,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渊,让老刘这位上过战场的硬汉,每一次对视都感觉心头发毛。
他不敢问,不敢说,只能将油门踩得更深一些。
他以为王小虎在看前方的路。
但他错了。
在王小虎的视野里,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凡人眼中是现代文明的丰碑,但在他眼中,却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插满了墓碑的坟场。
无数丝丝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黑灰色雾气,如同油腻的蛛网,缠绕在建筑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阴气、怨气、死气,是这座繁华都市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所积攒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一些衣着光鲜的男女从豪车上走下,王小虎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头顶上空,盘踞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黑气,那是气运衰败的征兆。
十字路口,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半透明身影,正麻木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被汽车撞飞的动作,却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医院的上空,更是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无数新生的、茫然的魂魄如飞蛾般盘旋,最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飘向未知的远方。
这个世界,原来如此“热闹”。
王小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激活了神印,洞开了阴阳眼,他所见的“真实”,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
但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都比不上他心中那份被生生剜去的剧痛。
爷爷……
他的心,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抬起左手,手背上那枚古朴的神印,此刻正散发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暖意,如同爷爷最后留下的温柔手掌,轻轻抚慰着他。
这股暖意,也将所有试图靠近的阴邪之气,隔绝在他身体三尺之外。
车子驶过一座跨江大桥,王小虎的目光无意间扫向桥下的江水。
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漆黑的江面之下,并非是淤泥与河床,而是一片影影绰绰、数也数不清的溺死之魂!
他们被困在水中,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模样,一张张青白浮肿的脸上,满是痛苦与绝望,正随着江水无声地起伏。
而在大桥最高处的桥墩上,竟盘踞着一只体型硕大、形如巨型水蛭的漆黑恶灵。
它伸出无数条半透明的触手,深入江水之中,贪婪地吸食着那些溺死之魂逸散出的怨气,以此壮大自身。
那恶灵似乎察觉到了王小虎的注视,一双猩红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猛地朝他看来,充满了贪婪与恶意。
换做以前,仅仅是这一眼,就足以让王小虎大病一场。
但现在,当那恶灵的目光触及到王小虎身上时,它那庞大的身躯竟是猛地一颤,仿佛看到了什么天敌一般,瞬间缩回了所有触手,整个身体都紧紧地贴在了桥墩的阴影里,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抬头。
王小虎的体质,因生死簿被撕而超脱三界,不入轮回。
对于这些阴邪之物而言,他就如同黑夜中的一轮煌煌大日,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令它们本能地感到恐惧。
王小虎收回目光,心中没有半分得色,反而更加沉重。
连城市的江底都盘踞着这等恶灵,那失去了土地神镇压的家乡,又会是何等群魔乱舞的地狱景象?
他不敢再想下去。
车子终于驶离了灯火辉煌的市区,进入了寂静的高速公路。
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车灯划破黑暗所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
在老刘这样的普通人看来,这条路孤寂而沉闷。
但在王小虎眼中,这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高速公路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些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
他们大多是车祸的遇难者,因为死得太过突然,执念太深,化作了地缚灵,被永远地困在了死亡的地点。
一个断了半边身子的中年男人,正茫然地站在应急车道上,试图拦下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自己虚幻的身体中穿过。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孤零零地坐在护栏上,双腿悬空,一遍又一遍地低头看着自己早已不存在的手机,仿佛在等着一个永远不会来的电话。
王小虎甚至看到,在一个急转弯处,一辆半透明的大货车,正疯狂地、重复地撞向一辆同样虚幻的私家车,撞击、翻滚、爆炸……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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