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六月初五,夜空深处那熟悉的光芒再度亮起,只是这一次,大明疆域内敢于公然仰首观看者已寥寥无几。
朝廷的禁令与保甲连坐之法如同无形的枷锁,将绝大多数百姓的好奇与向往死死压住。街巷空旷,偶有孩童因指天而被父母慌忙拽回屋中,唯闻犬吠声声,衬得那天幕之光竟有几分孤寂。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愿为心中一点不灭的星火冒险。
钱塘江畔,一处僻静宅院内,年迈的施耐庵与好友罗贯中,正借着院中老槐树的遮掩,悄无声息地仰望天幕。他们自然也读过方孝孺那篇义正词严的檄文,理智上觉得其中批驳不无道理,后世那些景象确实太过离奇,近乎妖妄。
“耐庵兄,你看这……”罗贯中压低声音,指着天幕上朱及第正讲述朱元璋如何罗织罪名,将开国功臣、宋国公冯胜一族铲除的片段,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悸动,“帝王心术,鸟尽弓藏……若以此观之,我等笔下那些权谋争斗,竟还算温和了。”
施耐庵捻着胡须,昏花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贯中,檄文所言,或为安定人心之策。然这天幕所展,无论真假,其中人性挣扎、世情百态,却非全然虚妄。只可惜,我那《江湖豪客传》(即《水浒传》雏形)怕是……”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不等二人反应,院门已被轰然撞开。钱塘知县亲自带队,数十名手持火把、腰挎钢刀的衙役鱼贯而入,瞬间将小小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也映出了施、罗二人瞬间苍白的脸。
“施先生,罗先生,深夜打扰了。”知县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二人,又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天空尚未消散的光幕。
施耐庵心中一沉,与罗贯中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被发现了!
知县不再废话,肃然展开一卷黄绫,朗声宣道:“陛下有旨!闻钱塘施耐庵、罗贯中二人,虽有乡野遗贤之名,然才学堪用。朕求贤若渴,特开博学鸿儒科,广纳天下才俊。兹令尔等即刻启程,赴京应试,不得有误!钦此——”
旨意念完,院落内一片死寂。衙役们虎视眈眈,火把噼啪作响。
博学鸿儒科?赴京应试?
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二人心湖。他们虽隐居乡野,以着书立说为志,但读书人内心深处,谁不曾有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念头?尤其是罗贯中,早年便曾有志于仕途,此刻听闻皇帝亲自征召,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潮。
去,还是不去?
去了,便是踏入滚滚红尘,官海浮沉,再难有此刻这般潜心创作的闲适与自由。那尚未完成的《江湖豪客传》,罗贯中心中构思的三国故事,恐怕都将就此搁浅,甚至永无面世之日。
可是,不去?皇帝陛下的旨意,加上“偷观妖幕”的现行,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陛下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隐秘的住所,其意已昭然若揭——这并非商量,而是命令。抗旨不尊,下场可想而知。
施耐庵长叹一声,苍老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与一丝解脱。他看向屋内书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手稿,仿佛在与自己半生的心血告别。
“草民……接旨。”他缓缓跪下,声音沙哑。
罗贯中见状,也急忙跟着跪下,高呼:“草民接旨,谢陛下隆恩!”
知县脸上这才露出真正的笑容,语气和缓了些:“二位先生快快请起。能得陛下青睐,乃是光宗耀祖之大幸。车马已在门外备好,还请二位简单收拾行装,即刻随本官启程吧。”
在衙役的“护送”下,施耐庵与罗贯中几乎是被“请”上了前往京师的马车。施耐庵只来得及将最重要的书稿胡乱包成一个包袱,而那更多的、涂涂改改的草纸,则只能遗落在那个洒满月光的院子里,如同被遗落的旧梦。
马车辘辘驶离钱塘,罗贯中犹自沉浸在即将步入仕途的兴奋与憧憬中,低声与施耐庵讨论着京中局势、可能的考题。
施耐庵却沉默着,回头望去,宅院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唯有天边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痕,以及怀中那沉重书稿的触感,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并非虚幻。
他知道,此行应天,或许能得一官半职,光耀门楣。但他更知道,那个属于江湖、属于草莽、属于纵横笔墨的梦,或许就此醒了。皇帝用一纸诏书,不仅“诏安”了他们这两个前朝遗民,更悄然捆住了一支可能生出“异端”思想的笔。
马车向着帝都方向疾驰,将文人的野性与未竟的故事,一同碾碎在洪武年间的官道之上。而夜空深处,那天幕似乎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施耐庵与罗贯中被“礼送”入京的同时,洪武皇帝朱元璋针对“天幕污蔑”的拨乱反正行动,以更迅猛、更广泛的姿态展开,其用意深远,旨在彻底扭转天幕带来的不利影响,重塑朝廷的绝对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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