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偏殿内,气氛肃杀。地面上铺着一大块厚厚的毡布,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放着从各处宫殿藻井、梁枋隐秘处搜查出来的“镇物”。这些原本被寄予驱邪纳福、保佑平安期望的物件,此刻在朱元璋眼中,却如同一个个蓄势待发的刺客。
朱元璋面沉如水,在一众内侍和锦衣卫的簇拥下,缓缓踱步,审视着这些“证物”。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每扫过一件,脸色便阴沉一分。
除了那尊砸伤太子妃的铜瓶,还有更令人心惊的东西:沉重的石敢当被巧妙地卡在藻井结构的空隙处,边缘尖锐;锈迹斑斑的金元宝被串成诡异的图案悬挂;甚至还有用朱砂写着晦涩符咒的桃木剑、分量不轻的金属兽首……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好,好得很!” 朱元璋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他指着几块明显有松动迹象、分量极重的雕花石砖和金属构件,“这些东西,若是哪天掉下来,砸死的恐怕就不止一个人了!这皇宫大内,什么时候成了暗藏杀机的险地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住的、象征着天下至尊之地的皇宫,在那些看似华美庄严的藻井斗拱之间,竟埋藏着如此多的隐患。铜瓶伤人或许还是意外,但这些明显有坠落风险的重物,其存在的本身,就是巨大的失职,甚至……是包藏祸心!
“查!” 朱元璋猛地转身,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给咱一处处地查!彻查!所有宫殿,所有藻井、梁架!这些东西都是谁负责安置的?是谁允许放上去的?工部当初是如何验收的?!给咱一个不漏地查清楚!”
圣旨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刮过了工部衙门。
原本还算有些声响的工部各司值房,此刻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官员,无论品阶高低,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皇宫才建成几年?从规划、督造到后期的装饰、维护,工部上下,从尚书、侍郎到下面的主事、郎中等中低级官员,乃至具体办事的吏员,有几个敢说自己完全没沾过边?就算当时职位低微未曾参与核心,但按照陛下那“宁错杀,不放过”的牵连性子,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卷进去?
尤其是那些曾经负责过宫殿内部装饰、藻井彩绘、构件安装的官员,此刻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浸透了官袍。他们或许只是为了讨好上官,或是循着某些“惯例”,默许甚至亲手安排了那些“镇物”的放置,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有人开始偷偷整理书案,有人眼神闪烁地打量着同僚,更有人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找门路撇清关系,或者……找替罪羊。
工部尚书沈缙,更是如坐针毡。作为一部之首,无论他知情与否,失察之罪是跑不掉了。他望着衙门外隐约可见的新成立的锦衣卫身影,知道工部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太子妃在皇宫内都被“镇物”所伤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了整个应天府的勋贵圈子。在最初的震惊和对东宫的担忧之后,一股更贴近自身的恐惧迅速蔓延开来。
各家各府的当家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家厅堂、卧室那精美的藻井和房梁。
“快!快去请工匠来!搭梯子!不,搭架子!把咱们家所有屋顶上的、梁上的东西,都给老子仔细检查一遍!” 魏国公徐达府上,管家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下人。
“老爷说了,凡是觉得不稳当的,有嫌疑的,甭管是什么金贵的摆设、祖传的物件,统统先给我请下来!” 郑国公常茂府邸内,也是一片忙乱。
不仅仅是这些顶级的勋贵,凡是家里宅院有些年头、或者进行过类似装饰的官员富户,都开始了秘密而紧张的内部清查。一时间,应天府内梯子、工匠变得格外紧俏。谁也不敢保证,自家屋顶上,是不是也藏着那么一两件“要命”的“祥瑞”。
虽然太子妃常氏宫中铜瓶坠落的原因,很快便有了结论——负责打扫的宫女擦拭高处时未能挪稳铜瓶,使其半悬于柜沿,加之殿门开合引起的气流微动,终致其滑落。涉事宫女、内侍依律受到了严惩,工部相关失职官员也或贬或罚,看似一场意外有了明晰的问责。
然而,笼罩在应天府上空的、关于“天命”的疑云,并未因此消散,反而更加浓郁。一种无声的共识在朝野间悄然流淌:这绝非简单的意外,而是上天借由此事,对陛下强行更改燕王世子名讳、试图干预既定轨迹的严厉警告!那尊铜瓶,不过是上天意志的载体罢了。
夜深人静,坤宁宫内。
朱元璋卸下了白日里的威严,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惶惑。他对着马皇后,声音低沉:“妹子,你说……这难道真是天意?咱只是给孙儿改个名字,想为大明的将来谋个稳妥,为何……为何会招致如此祸事?标儿媳妇她……”
马皇后轻轻握住丈夫粗糙的大手,她同样忧心忡忡,叹息道:“重八,天意高难问。但太子妃此事,时机太过巧合,由不得人不多想。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强求不得,反倒会引来无妄之灾。” 连一向明理、不轻信怪力乱神的马皇后,此刻也动摇了,内心深处对那莫测的“天命”生出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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