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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正堂,今日气氛格外肃杀。
高大的穹顶下,黑底金字的“法”字旗幡垂落,无声宣示着此地的权威。
堂下两侧,甲胄鲜明的卫尉士持戟肃立,眼神锐利如鹰,隔绝出一片庄重而压抑的空间。
主审官位之上,端坐着身着御史朝服的张苍,面色平静,眸深似水。
其左侧下首,是廷尉府派来协理的一位面色严肃、资历深厚的老廷尉。
右侧下首,则是一身戎装、按剑而坐的章邯,代表着军方监督与维持秩序。三堂会审的格局,已然成型。
旁听席上,更是阵容显赫。
有身着儒袍、面露忧色或不屑的博士官;有锦袍玉带、神情各异的宗室勋贵,渭阳君嬴倬赫然在列,虽面色如常,但眼底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却未能完全掩住;更有一些被特许入内、关心此案进展的朝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下跪着的那一群人身上。
为首的,正是身穿崭新法袍、却难掩市侩之气的巫祝栾大。
他身后,则是那几个“神迹”的受益人——樵夫王老五、卖炊饼的刘大脚、寡妇张氏,以及另外几个近期声称得到“神恩”的百姓,他们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恐惧。
“咚!” 老廷尉敲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所跪何人?所涉何事?从实道来!”
张苍目光如炬,直接切入核心:“栾大,你身为巫祝,主持五通神祠。今有诉状,告你假托神迹,欺诈钱财;伪造神罚,纵火毁财;散布流言,蛊惑民心!你,可知罪?”
栾大闻言,非但没有惶恐,反而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被亵渎的愤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戏剧性的颤抖: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大人!”
他环顾四周,尤其朝着那些博士和贵族的方向,挥舞着手臂,声音悲切而激昂:
“五通尊神,乃上古正神,载于《山海荒经》,掌人间财禄子嗣!信众诚心祷告,感天动地,故降下神恩,此乃天意!岂是吾等凡人可以伪造?大人不信神,不敬天,何以在此妄断神事?就不怕触怒神明,降下天谴吗?!”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信仰”与“天意”的层面,更是隐含威胁。
“是啊!尊神灵验无比!我等皆是受了神恩的!”
王老五立刻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喊道,“小人那日梦中得神人指点,醒来去挖,果真挖出了钱财!若非神恩,小人一个穷砍柴的,哪里来的前朝钱币?”
刘大脚也连忙附和:“小人婆娘多年未孕,去祠中拜了拜,没多久便怀上了!这难道也是假的?街坊四邻都可作证!”
张寡妇更是泣不成声:“民妇那玉佩,定是亡夫冥冥之中,借尊神之手赐还于我!大人明鉴啊!”
这些“受益人”众口一词,咬定神迹真实不虚,情绪激动,涕泪横流,场面一时间似乎完全倒向了栾大一方。
旁听席上,几位老博士捋着胡须,微微颔首,显然对栾大援引古籍的说法颇为认同。
一位白发博士低声对身旁的人说:“鬼神之事,本就非律法所能涵盖,张御史此举,怕是有些越界了。”
一些贵族也交头接耳,看向张苍的目光中带着质疑和不满。
渭阳君嬴倬端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动作优雅,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章邯眉头紧锁,手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那些哭嚎的“受益人”,又看向稳坐主位的张苍,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对方显然准备充分,这些百姓要么是被彻底蛊惑,要么就是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或利诱,难以撬开其口。
老廷尉也面露难色,看向张苍:“张御史,人犯否认指控,苦主……呃,这些受益之人亦证实神迹,此事……”
毕竟“鬼神”二字太过敏感,若是没有铁证,强行定罪,恐怕会引来更多非议。
张苍面对栾大近乎挑衅的质问和一边倒的证词,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没有去看那些哭嚎的百姓,也没有理会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目光始终锁定在栾大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压迫感。
“咚!”惊堂木声再响,压下堂下的嘈杂。
张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与力量:
“天谴?”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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