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穿过笼罩在诡异雾气下的山隘,正式踏入南郡地界。
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愈发清晰。
沿途所见的村落,大多寂静无声,田埂间人影稀疏,偶有胆大的村民在远处窥探,眼神麻木中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在躲避什么巨大的灾厄。
压抑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直到车队抵达此行的第一站——南郡郡治,竟陵城。
与预想中郡治应有的繁华不同,竟陵城城门虽大开,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守城的郡兵个个没精打采,眼神躲闪。城门口不见任何迎接的仪仗,只有几个身着低级官服的小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张望着。
车队甫一停下,一个穿着县令官服、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就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可是咸阳来的张御史?下官竟陵县令范增,恭迎御史大人!大人,您可算来了!出……出大事了!”
张苍走下马车,目光扫过这位惊慌失措的县令,又看向他身后那些面露惶恐的郡县小吏,心中已然明了三分。
他沉声问道:“范县令,何事惊慌?慢慢说。”
范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官场礼仪,一把抓住张苍的袖袍,声音颤抖得几乎语无伦次:
“是郡守!冯劫郡守!他……他昨日傍晚还好好的,批阅公文至深夜,今晨……今晨便突发恶疾,倒卧在榻,口不能言,四肢僵直!更……更可怕的是,他身上……身上浮现出许多诡异的、像是虫子爬一样的黑色咒文!”
他猛地喘了几口气,脸上血色尽失,压低了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城里的巫祝都说……都说是‘傩公大巫神’降下的诅咒!是神罚!是对……对秦法介入楚地之事的警告!大人!现在城内人心惶惶,都说大巫神发怒了,要降下更大的灾祸!下官……下官以为,是否……是否先暂停查案,备下三牲祭礼,甚至……甚至依神谕所言,寻那对双生童女,先行祭祀,安抚神明为上啊!”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本地小吏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对“神罚”的恐惧:
“是啊御史大人,神威难测啊!”
“郡守大人乃是两千石的高官,尚且如此,我等……”
“不如先退一步,从长计议……”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迎接的队伍中蔓延开来。
连张苍身后的两名年轻书吏,脸色也都有些发白,下意识地靠拢了一些。
玄癸眉头紧锁,手按上了剑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墨子荆则眯起了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仿佛在记录一种奇特的社会现象。
“神罚?诅咒?”张苍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甩开范增的手,目光锐利如刀,“带本官去看冯郡守!”
“啊?大人,那……那诅咒之地,恐有不详……”范增还想劝阻。
“带路!”张苍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凛然的官威。
范增不敢再言,只得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引路。一行人穿过气氛凝滞的街道,来到郡守官邸。
官邸内外,仆役们个个面无人色,如同惊弓之鸟。
卧房内,南郡郡守冯劫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双目圆睁,却毫无神采,嘴唇乌紫,果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官袍被解开,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布满了蜿蜒扭曲的黑色纹路,那纹路不像是画上去的,倒像是从皮肤下面生长出来的,微微凸起,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几名本地的医官围在床边,束手无策,脸上满是惶恐与无奈。
“大人您看,这……这绝非寻常病症啊!”范增指着那诡异的咒文,声音发颤。
张苍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床边。
他没有先去碰触冯劫,而是俯下身,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除了药石和病人固有的气息外,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异样味道。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冯劫脖颈的脉搏上,触手一片冰凉,脉象紊乱而微弱。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翻开冯劫的眼皮,观察他的瞳孔。
做完这一切,张苍直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过房内众人,最终定格在冯劫床头矮几上,一个尚未收走的、残留着些许黑色药渣的陶碗上。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药渣,在指尖捻开,又放到鼻尖闻了闻。
随即,他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与讥诮的冷笑。
“装神弄鬼!”他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张苍转过身,面向惶惑不安的范增和那些本地官吏,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此非神罚,更非诅咒!”
他举起那沾着药渣的手指:
“此乃——投毒!”
“什么?投毒?!”范增失声惊呼,满脸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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