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对“混海蛟”张奎的审讯,并未放在阴森的地牢,反而选在了节度使府一间陈设简单、却透着肃穆之气的偏厅。没有刑具,只有两名目光沉静、手按刀柄的亲兵立于门侧。王审知端坐主位,陈褚与李尤分坐两侧,林谦则在一旁的小几上备好了纸笔,准备记录。
当肩膀裹着伤、镣铐加身的张奎被押进来时,他依旧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但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惊疑,暴露了他对这番阵仗的不解。
“跪下!”亲兵低喝一声。
张奎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被按着跪倒在地,却依旧昂着头,死死盯着王审知。
王审知并未立刻发问,只是平静地打量着他,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这种沉默的压力,反而比疾言厉色的喝问更让人心头发毛。
良久,王审知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张奎,原淄青军平海军第三营校尉,因上官克扣军饷,聚众哗变,后杀官夺船,流窜海上。我说得可对?”
张奎瞳孔微缩,脸上横肉抽搐了一下,哼道:“是又如何?老子烂命一条,栽在你们手里,认了!给个痛快!”
“痛快?”王审知轻轻摇头,“你的命,如今不值钱。值钱的,是你脑子里的东西。北方的乱局,各路人马的虚实,南汉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我福建门口撒野……这些,才值得换你一条命,甚至,换你手下那些愿意归顺的兄弟一条活路。”
张奎眼神闪烁,嘴硬道:“老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汉?什么南汉?老子谁也不靠,就靠手里的刀吃饭!”
“哦?”李尤冷哼一声,插话道,“那你巢穴里搜出的,盖着南汉市舶司暗记的盐引和几封未署名的密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捡来的不成?”(这是林谦情报网和李尤战利品清查的成果)
张奎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料到对方手脚这么快,连这些东西都翻出来了。
王审知趁热打铁,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敲在张奎心上:“张校尉,你曾是军中之人,当知‘慈不掌兵,义不理财’的道理。你为求生路,聚众为寇,情有可原。但你真以为,南汉刘隐会真心接纳你这等北来的‘客军’?他不过是驱狼吞虎,借你之手消耗于我,待你与我两败俱伤,他再来收拾残局,届时,你和你这帮兄弟,不过是弃子而已。”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奎神色的细微变化,继续道:“你如今落在我手,按律,海盗头目,当众处决,悬首示众。你那些被俘的兄弟,或充苦役,或发配矿场,九死一生。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带着一帮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客死异乡,尸骨无存,还要背上一个贼寇的骂名?”
张奎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王审知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一丝尚未完全泯灭的、对麾下兄弟的责任感。
“我福建,与南汉不同。”王审知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温度,“我这里,不问出身,只问才能,只重实干。你若肯弃暗投明,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我不仅可以饶你不死,你和你的兄弟,亦有一条生路可走。身强体健、熟悉水性的,可经甄别后,补充进水师,戴罪立功,凭军功授田授勋,重获堂堂正正之身!不愿从军或体弱者,亦可往台湾垦荒,虽辛苦,却能安家立业,总强过在矿坑里耗尽最后一口气。”
“你……你说的是真的?”张奎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挣扎的希望。他落草为寇,最初也不过是想带着兄弟们活下去,只是后来路子越走越歪,陷入了这南北势力博弈的泥潭。
“本王言出必践。”王审知淡淡道,“陈长史,将《劝降令》与《军功授田细则》给他看看。”
陈褚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给亲兵,由亲兵放到张奎面前。张奎虽识字不多,但那清晰的条文、明确的待遇,尤其是“既往不咎”、“凭功受赏”等字眼,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他低着头,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厅内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终于,他长叹一声,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瘫软下来,哑声道:“……我……我说……只求王大人……信守承诺,给我那些兄弟们……一条活路……”
接下来的审讯变得异常顺利。张奎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北方几个大军阀混战的近况、流窜到东南沿海的几股主要溃兵势力的头目、实力和大致活动范围。更重要的是,他证实了南汉方面确实有人(他接触的是一个自称姓胡的参军)暗中与他们联络,提供了部分福建沿海布防的模糊情报(有些是过时的,有些是猜测),并暗示只要不攻击南汉港口,南汉水师不会干涉他们“觅食”,甚至默许他们在某些无人小岛短暂休整。
“那姓胡的还说……说福建富得流油,新造的战舰和火器厉害,但只要我们能不断骚扰,让你们疲于奔命,消耗你们的钱粮兵力,他们……他们就有机会……”张奎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王审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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