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风带着点黏糊糊的暖,吹过镇西的巷弄时,总裹着股清冽的荷香。那香气是从荷塘漫来的,层层叠叠的荷叶铺展到天边,绿得发亮,风过时,叶浪翻涌,像千军万马踏过碧波,却偏生带着江南的柔,把香碎成了星子,落进每个人的鼻尖。
妮妮挎着竹篮往荷塘走。竹篮是王婶编的,细篾条绕着圈,像缠了串小月亮,里面装着她的画本、颜料盒,还有个白瓷盘,盘里码着几块莲蓬糕——是阿哲今早用去年的干莲蓬磨粉做的,粉白的糕体上嵌着颗颗莲子,蒸得糯叽叽的,甜里带着点荷的清苦,像初夏的日子,淡而有嚼头。
“妮妮,帮我瞧瞧这龙骨。”阿哲的声音从荷塘边的老柳树下传来,混着砂纸蹭木头的“沙沙”声,像时光在轻轻磨牙。他正蹲在青石板上,手里握着根槐木龙骨,是给新做的荷叶船备的。去年的旧船经了一冬,木头潮得发沉,他特意选了端午前的槐木,说这时的木头吸足了春的润、夏的阳,坚硬得能抗住荷塘里的风浪。
妮妮走过去时,裙角扫过岸边的水草,带起几颗水珠,落在阿哲的布鞋上,洇出小小的圆。她指尖触到槐木龙骨,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木纹里还留着阿哲打磨的痕迹,像流水淌过的河。“比去年的结实多了,”她笑着绕到船尾,看见船板上刻着细碎的荷纹——是阿哲昨晚就着月光刻的,每片荷叶的脉络都清晰得像真的,叶尖还翘着点,像刚被风拂过,“这荷纹刻得活,像把荷塘的灵气都锁进木头里了。”
阿哲放下砂纸,手掌在龙骨上轻轻拍了拍,槐木发出沉实的响,像老槐树在应和。“孩子们说要一起划,”他抬头时,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落在胸前的布衫上,洇出点深色,“得做结实些,不然他们一闹,船板该晃了。”
正说着,岸边的芦苇丛里传来“哗啦”一声,惊飞了停在柳梢的麻雀。是小石头带着毛豆、小雅几个孩子,踩着水跑过来,裤脚卷得老高,小腿上沾着泥,像刚从地里钻出来的泥鳅。孩子们手里的渔网是用竹篾和棉线编的,网眼歪歪扭扭,却被他们当成宝贝,举得高高的,网兜里还兜着几朵刚摘的小雏菊,说是“给妮妮姐姐的船当装饰”。
“阿哲哥哥!妮妮姐姐!”小石头的嗓门最亮,像挂在枝头的铜铃,“我们想划荷叶船去采莲蓬!李婶说荷塘中央的莲蓬最甜,籽儿鼓得像绿珠子!”他说着,还踮脚往荷塘深处望,辫梢的红绳随着动作晃得欢,像朵不肯安分的花。
阿哲笑着把荷叶船往浅水区推了推。船身刚沾着水,就轻轻晃了晃,荷叶边缘的细藤“咯吱”响了声,却稳稳地浮在水面上,像片不会沉的绿云。“上来吧,”他扶着船帮,“慢点踩,船板滑。”
孩子们欢呼着往里跳,小石头第一个蹦上去,船身猛地一沉,吓得小雅尖叫着抓住船沿,手里的雏菊掉在水里,顺着船边漂,像只小小的白蝴蝶。阿哲连忙稳住船,等孩子们坐定了,才拿起槐木桨,轻轻往荷塘中央划。桨叶入水时,带起的涟漪里飘着点槐香,混着荷叶的清,在水面织成张软网。
妮妮坐在船尾,画本摊在膝头。荷叶擦着船身而过,发出“沙沙”的响,叶面上的水珠被蹭下来,落在画本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倒让纸页透着点水润的光。她刚调了浅绿颜料,笔尖还没落下,就被小石头的惊呼打断:“妮妮姐姐!你看那片新叶!”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水面上漂着片卷成小拳头的新荷叶。叶梗细得像棉线,却挺得笔直,把新叶托在水面上,阳光透过半卷的叶瓣,照得里面的脉络像金丝,叶尖还沾着颗水珠,滚来滚去,却偏不落下,像颗被施了魔法的水晶。
“真像小雅攥紧的拳头,”妮妮笑着落笔,没有刻意画得周正,反倒顺着叶浪的节奏,让笔尖在纸上轻轻打了个卷,像新叶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模样,“带着点稚气的倔。”她又蘸了点墨,在新叶旁边画了条小鱼,尾巴翘得高高的,正从叶下游过,溅起的水珠落在叶面上,像给新叶缀了颗银星。
阿哲的桨划得更慢了。船行过的地方,总有新叶冒出来,有的刚顶破水面,只露出个尖尖的绿芽;有的半卷着,像被谁折了角的信纸;还有的刚展开半面,像婴儿摊开的小手。“把这些新叶都画进去吧,”他的声音轻得怕惊着水里的鱼,“像孩子们一样,各有各的模样,却都透着股劲儿。”
孩子们早忘了划船的事,趴在船边采莲蓬。小石头够着最近的那朵,小手抓住莲蓬的绿柄,用力一拧,“咔嚓”一声,带着露水的莲蓬就被摘了下来,水珠溅在他脸上,他却笑得眯起眼,举着莲蓬喊:“这个最大!籽儿准定甜!”
毛豆学着他的样子,却没抓稳,莲蓬掉进水里,顺着船边漂远了,急得他直跺脚。妮妮笑着递过自己刚摘的莲蓬:“这个给你,比那个还鼓呢。”毛豆接过去,剥开一颗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混着荷香,像把初夏的清欢都含在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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