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些,前面有块松动的石板。”阿哲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藤编工具箱,里面的刻刀、砂纸、拓印纸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他看着妮妮的背影,她的藏青围巾上沾了片槐花瓣,随着脚步轻轻晃,像只停在肩头的白蝴蝶。
这时,天刚蒙蒙亮,镇西的老槐树就被晨露吻醒了。新抽的槐叶在晨光里泛着翡翠光,细碎的白槐花缀满枝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来,像撒了场温柔的雪。妮妮推着小推车走在青石板路上,车板上铺着块靛蓝粗布,上面码着蒸好的槐花糕——笼屉掀开时,热气裹着甜香漫开来,混着车斗里新采的槐花,香得能把石头都泡软。
老槐树下早已热闹起来。李叔家的二小子搭了个木架,竹条交叉着撑起,像只张开的绿伞;王婶搬来张旧八仙桌,桌腿用布包着,怕蹭坏青石板;陈先生正踩着梯子,把孩子们的“理想槐叶”往架上挂,画片用红绳系着,风过时,像群绿色的蝴蝶在翻飞。
“妮妮姐姐!阿哲哥哥!”清脆的呼喊划破晨雾,小石头带着几个孩子从巷口跑出来,手里的小工具箱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阿哲用槐木边角料做的,巴掌大的木盒上刻着各自的小名,“小石头”的盒盖刻着颗小石子,“毛豆”的配了粒圆滚滚的豆,小雅的则是朵小雏菊,都用砂纸磨得溜光,摸起来温润得像块玉。
孩子们围着小推车“呼啦”散开,七手八脚地搬东西。毛豆抱起一摞拓印纸,纸角蹭到鼻尖,打了个带着槐香的喷嚏;小雅踮脚去够蒸笼,辫子上的红绳勾住了笼屉把手,她急得直跺脚,红绳却越缠越紧,像朵不肯谢的花;小石头最机灵,抱着装刻刀的木盒,小心翼翼地往阿哲的木案上送,小脸上沾着点槐花粉,像落了层霜。
“慢点,别摔着。”妮妮笑着帮小雅解开红绳,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脸颊,“看这一头的汗,先去喝点槐花茶,王婶泡好了放在井边的石桌上。”
陈先生从梯子上下来,手里的相机“咔擦”响了一声,把孩子们搬东西的模样收进了镜头。“快来瞧,”他朝妮妮招手,木架上的“理想槐叶”已经挂满了,有的画着会飞的木牌,有的写着“想让奶奶的白发变成黑发”,最底下那张是小石头的,画着个戴槐花挂坠的妇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娘不头疼”,“等会儿让孩子们挨个讲愿望,我把声音录下来,塞进木盒里,让‘共生卷’也能听见他们的声儿。”
说话间,巷口传来李叔的大嗓门:“让让,让让,别碰着木盒!”他和准儿媳小心翼翼地捧着个梨木盒,木盒上的槐花纹样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那是阿哲前几日刻的,梨枝缠着槐茎,莲花挨着槐花,把春天和夏天都缠在了一起。
“特意来给木牌添点香。”准儿媳笑着掀开盒盖,里面的“梨荷共生”木牌静静躺着,红绸子系着两颗莲子,她从布包里取出晒干的槐花瓣,轻轻撒在木牌周围,“李婶说,槐花能聚气,让木牌里的日子更旺。”她的指尖拂过木盒上的槐花,忽然红了脸,“等结婚那天,就把这盒放在新房的窗台上,让它听着我们过日子。”
王婶的毛线摊前已经围了些姑娘。她把各色毛线绕在竹架上,像搭了道彩虹,手里正织着条浅绿围巾,针脚里嵌着白色的槐花结,“想学的都来,”她扬着手里的半成品,“这槐花结看着难,其实简单——绕三圈,穿个孔,拉紧就成,缀在木牌挂绳上,风一吹,像朵不会落的花。”
梳着长辫的春杏学得最认真,毛线在她指间绕来绕去,却总把孔穿错,急得鼻尖冒汗。王婶握着她的手,手把手地教:“你看,这线就像日子,得顺着劲走,太急了就打结。”春杏的脸更红了,手里的毛线却听话起来,第一个槐花结渐渐成形,白生生的,像朵刚摘的槐花。
妮妮的画案前也排起了队。第一位是白发奶奶,怀里抱着个旧布娃娃,娃娃的蓝布衫洗得发白,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却亮得像藏着星光。“这是我二十岁那年给大妞做的,”奶奶的手指轻轻抚过娃娃的头发,那是用黑线绣的,已经磨得快秃了,“大妞现在当娘了,抱着娃娃说‘让妮妮姑娘画下来吧,也算给娃娃留个家’。”
妮妮接过布娃娃,指尖触到布料的软,像触到了二十年前的时光。“奶奶,”她笑着调颜料,“我把您和娃娃一起画进老槐树下,您坐着藤椅,娃娃放在膝头,像您当年哄大妞那样,好不好?”奶奶的眼睛亮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好,好哟,让娃娃也看看,现在的槐花有多香。”
后面排队的人捧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李嫂带来了婆婆传的荷梳,梳背的残荷缺了个角,却越摸越亮;张爷爷拄来的槐木杖,杖头的铜箍磨得发亮,刻着“平安”二字;还有个年轻人抱着台旧收音机,说是爷爷留下的,“当年爷爷总在槐树下听戏,现在想让它也听听咱们的热闹”。妮妮把这些物件一一画下来,笔尖落处,不仅有物件的形,更有藏在纹路里的故事,像给时光拍了张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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