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刚歇,镇口的老槐树像被谁点了绿火,枝桠间冒出的新绿星星点点,裹着晨露,亮晶晶的像缀在枝头的翡翠。风一吹,嫩芽便轻轻晃,把影子投在画室的木门上,像谁用指尖画了串细碎的符号。
妮妮推开画室门时,晨雾还没散,带着点潮湿的凉。她看见阿哲蹲在老槐树下,背影被晨光描得毛茸茸的。他手里握着块槐木,木面被砂纸磨得发亮,浅褐的底色里泛着温润的光,上面已用铅笔勾出小小的雏菊花纹,花瓣的弧度软乎乎的,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芽。
“槐木的性子真软。”阿哲抬头看见她,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指尖轻轻抚过槐木的纹路,“你看这处,”他指着木纹天然的弧度,“像不像雏菊的花茎?不用刻意刻,顺着它的势走,就像老天爷早把稿子画好了。”
妮妮蹲下身,指尖触到槐木的肌理,细腻得像婴儿的皮肤。她忽然想起去年春天,也是在这棵老槐树下,阿哲第一次给她刻木牌,刻刀总在不该用力的地方打滑,把雏菊的花瓣刻得歪歪扭扭,他急得耳尖发红,说“木头不听话”。如今他的指腹沾着木屑,刻刀在木头上游走得轻车熟路,连呼吸都跟着刻刀的节奏,像与木头在说悄悄话。
“时光把生涩磨成巧劲了。”妮妮轻声说,指尖碰了碰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刻刀留下的印,也是岁月酿的痕。
阿哲笑了,把槐木往她面前递了递:“你看这花瓣,要刻得带点卷边,像被风吹过的样子。去年你说我刻的雏菊太板正,像假花,今年我特意去后山看了野雏菊,它们的花瓣都是歪歪扭扭的,才有生气。”
画室的窗台上,去年压平的槐花瓣还躺在画本里。妮妮把画本取下来,纸页已经泛黄,槐花瓣的颜色淡成了浅金,却仍保持着舒展的姿态,连最细的纹路都清清楚楚。旁边是去年画的《槐下共生图》拓片,墨色已有些沉,画里的阿哲蹲在青石旁刻木牌,张爷爷坐在竹椅上煮槐花茶,大黄狗趴在脚边,尾巴扫得青石“沙沙”响。
“今年再画张新的吧。”妮妮指着拓片里的空白处,“把王婶也画进去,她去年帮咱们染的槐花丝线,绣在木牌挂绳上,到现在还留着香呢,该好好谢谢她。”
阿哲从工具箱里抽出张生宣,铺在老槐树下的青石上。青石被岁月磨得光滑,带着点温润的凉。阳光穿过新抽的槐树叶,在画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把“木花共生”四个字的拓印模板都照得透亮。
妮妮拿起狼毫笔,先蘸了点淡墨,勾勒老槐树的轮廓。树干比去年粗了些,皴裂的纹路里嵌着新绿,像老人的皱纹里藏着春天;枝桠向四周伸展,新叶是嫩得能掐出水的绿,还缀着几朵刚开的槐花,莹白的花瓣在光里半透明,像落了些雪。
“要把槐花的甜画出来。”阿哲在旁边低声说,刻刀正给雏菊的花瓣修边,“去年张爷爷说,槐花的香是带形的,像团软乎乎的云,落在纸上该是淡淡的米黄。”
妮妮便调了点米黄的颜料,在槐花周围轻轻晕染,果然像裹了层甜香的雾。她抬头时,看见阿哲正往雏菊的花芯处刻凹槽,刻得极浅,像片小小的月牙。“等会儿把去年的干槐花磨成粉,填在里面。”他眼里闪着点孩子气的得意,“这样木刻就带着香,打开木盒时,像春天自己跑出来了。”
不远处传来竹篮晃动的“咯吱”声,伴着王婶的大嗓门:“妮妮,阿哲,在家吗?”她提着个竹篮走来,篮沿垂着的红绳晃悠,里面的新鲜槐花堆得冒了尖,沾着晨露,亮闪闪的像撒了把碎钻。
“刚采的顶头花,”王婶把竹篮往青石上一放,甜香瞬间漫开来,“听说你们在刻槐木摆件,这花鲜得很,填在木刻里香,蒸成糕更甜,一举两得。”她伸手拨了拨槐木上的花纹,“这雏菊刻得真灵,比后山的野菊还俏,阿哲的手艺越发好了。”
阿哲的耳尖又红了,低头继续打磨槐木:“王婶过奖了,是槐木听话。”
妮妮挑出几朵最完整的槐花,放在画纸旁当模特,花瓣上的露珠滚到纸上,洇出小小的圈。“王婶,您站这儿,”她指着老槐树旁的位置,“我把您画进《槐下共生图》里,就当谢礼了。”
王婶笑着拢了拢衣襟,手里还提着竹篮,姿态自然得像天生就该站在画里。她的蓝布衫上沾着点槐花瓣,鬓角别着朵小槐花——是采花时不小心蹭上的,倒像特意簪的春饰。妮妮提笔快速勾勒,把她眼角的笑纹、竹篮的弧度、甚至鬓角那朵小槐花,都细细画了进去,画面瞬间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暖。
阿哲取来个青瓷研磨碗,把去年晒干的槐花瓣倒进去。花瓣已经脆了,一碰就碎,他用研杵轻轻碾,细碎的槐花粉落在碗底,像堆浅黄的星子,甜香混着青瓷的冷香,格外清润。他用细毛刷蘸了点花粉,小心翼翼地填进雏菊的花芯凹槽里,瞬间,木刻仿佛活了过来,粉黄的花芯衬着浅褐的花瓣,像真的雏菊开在了槐木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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