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又从窗外溜进来时,带着雏菊的香,像谁提着篮刚采的花,轻轻走过。几片银杏叶被风卷着,打着旋落在画架上,黄得像被阳光泡透的蜜,其中一片正好停在那朵“意外之花”的花瓣旁,像给它搭了片小小的舞台。妮妮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笔尖的鹅黄在画布上晕开个细点,像从花蕊里抖落的粉。
她正给画里的小蝴蝶添第二对翅膀,翅膀尖特意沾了点那朵“意外之花”的鹅黄,像偷了阳光的颜色。阿哲坐在对面的木凳上,凳面被岁月磨得发亮,他手里摩挲着那块核桃木牌,木牌边缘已经被砂纸磨得光滑,指腹蹭过刻痕时,能感觉到那些歪歪扭扭的雏菊花瓣,像在掌心轻轻呼吸。
“上次碰湿的《槐花落》……”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像怕惊扰了画里的蝴蝶,“我后来趁你不在,偷偷看过。水渍晕开的样子,真像雨打槐花,一片一片,都带着湿答答的香。”
妮妮的笔尖顿在半空,颜料在画布上凝成个小小的珠,像颗没掉下来的泪。她想起那幅《槐花落》,是去年暮春画的,巷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花,她蹲在树下画了一下午,裙摆都沾了白。后来被阿哲修书架时碰湿,她气得两天没理他,却没告诉他,那些水渍其实是她故意泼的——她总觉得少了点雨意,阿哲倒帮她补全了。
“张爷爷也说,那是‘带着水汽的诗’。”她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像落了颗星,“他还说,比我原来画的多了点‘人间气’。”
阿哲的指尖在木牌背面蹭了蹭,那里被他偷偷刻了个小小的“哲”字,刻痕浅得几乎看不见。“还有那幅《雨巷》,”他挠挠头,耳尖又红了,声音闷得像藏在陶罐里,“你总说挂钩不稳,画框老晃。我后来在挂钩旁边加了块窄木板,打磨了三天,边缘都倒了圆角,现在能托住画框,再也不会晃了。”
妮妮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过去,墙角的挂钩下果然多了块核桃木板,颜色和画框的红木很像,显然是特意找的料。木板被磨得发亮,边缘的圆角弧度刚好,像被溪水浸了十年,连阳光落在上面,都变得软软的,像给画框搭了个小小的舞台。原来他不是没听见她的抱怨,只是把在意藏在了钉子和木头里,像雏菊把根藏在土里,不声不响,却在使劲往深处钻。
阿哲忽然起身,帆布裤擦过木凳的声音很轻。他走到窗台边,阳光正斜斜照在那盆雏菊上,花瓣被晒得微微蜷,像在伸懒腰。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木牌插进花盆,歪歪扭扭的木刻花刚好和真花并排,花茎挨着花茎,像两个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朋友。风一吹,真花的影子和木牌的影子在窗台上轻轻撞,“沙沙”的响,像在笑。
“以后……我做事会看着点。”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笨拙的认真,像个刚学会写字的孩子,捧着作业本等待评判,“你画画累了,喊我一声,我给你煮面。上次你说太咸,我特意问了张奶奶,她说‘少放盐,多放菜’,我记着呢。”
妮妮的笔尖在画布上点出颗露珠,用钛白混了点银粉,亮得像真的能滚下来。“好啊,”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不过下次别放那么多葱花,像给面戴了顶绿帽子。上次你放的葱花,能从碗里捞出来炒盘菜了。”
阿哲“嗤”地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像藏了颗小太阳。他转身去收拾工具箱时,动作轻得像怕踩疼蚂蚁。金属碰撞的声音不再突兀,铁钉放进铁盒时是“叮”的轻响,扳手挂回挂钩时是“咔”的细声,倒像和着窗外的风声,哼起了不成调的歌——那旋律,和他上次给画框上油时哼的一样,带着点跑调的暖。
妮妮看着画里那朵因意外而生的花蕊,忽然懂了:有些裂痕,原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就像她的颜料与他的铁钉,一个软得能被风揉碎,一个硬得能敲开石头,看似格格不入,却能在彼此的退让里,把日子酿成香的。比如窗台上并排的花与木牌,一个鲜活,一个沉静,却在风里互相点头;比如画里那朵被阳光吻过的雏菊,原是块刺目的斑,却在两人的修补下,成了最动人的一笔;比如此刻漫过工作室的风,带着松节油的清和铁锈的涩,缠在一起,竟成了种让人安心的味道,像巷口老槐树的根,又像灶台上慢慢熬着的粥。
秋阳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画布上,拉得老长。妮妮握着画笔的影子微微动,阿哲拿着砂纸的影子也跟着晃,两个影子在画里的雏菊丛中交叠,像幅没画完的画,却已经有了最暖的底色。
“该给画装框了。”阿哲忽然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擦得发亮的红木框,边角的雕花里还沾着点细木屑,“我昨天打磨了一下午,你看这花纹,配雏菊正好。”
妮妮看着画框上的缠枝莲,花瓣弯弯曲曲的,像在跳舞。“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缠枝莲?”她明明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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