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映着新相逢
暮春的风总带着三分缠绵,绕过青石板巷口那株半枯的老椿树,便软软地撞进“拾光”工作室的木格窗里。窗台上的薄荷草凝着晨露,被风一吹,水珠滚落在案头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圈浅淡的水痕。小满就坐在这圈水痕旁,背脊挺得笔直,手里的狼毫笔悬在半空,目光落在铺展的画纸上——那是一张尚未着色的白描,槐树下的石凳轮廓已初见雏形,只是石凳旁本该坐着人的位置,还留着一片空白。
她来得比往常更早,天刚蒙蒙亮就挎着帆布包出了门。包里装着奶奶留下的那方蓝布帕子,帕角绣着半朵褪色的槐花,是小时候奶奶一针一线缝给她的。路过巷口的早点铺时,阿婆喊住她:“小满,要不要来块槐花糕?刚蒸好的,热乎着呢。”蒸笼掀开的瞬间,甜香裹着热气扑过来,和记忆里奶奶蒸糕时的味道一模一样。小满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摇摇头说:“阿婆,下次吧,我得赶去画画。”话音落时,眼角已经热了。
工作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妮妮小姐早已经到了,正弯腰给墙角的绿萝浇水。阳光透过木格窗,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小满的画纸上,恰好补了那片空白的位置。“来了?”妮妮小姐直起身,手里还提着喷壶,“今天想画点什么?”小满走到案前,把蓝布帕子轻轻铺在画纸旁,声音轻得像落在帕子上的灰尘:“想画奶奶坐在槐树下的样子。”
妮妮小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画纸,石凳的线条很细,却很稳,看得出来她练了很久——前几天小满总对着空画纸发呆,笔落下去又抬起来,线条画了又擦,最后纸面上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铅笔印。那天傍晚,她坐在工作室的藤椅上,手里摩挲着奶奶留下的蒲扇,扇面上的竹骨已经泛了黄,扇面是奶奶自己糊的,上面还沾着几点槐花汁的印子。“我记不清奶奶的样子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明明前几天还能想起她笑的时候眼角有皱纹,可今天再想,就模糊了。”
妮妮小姐没说话,只是给她泡了杯桂花茶。玻璃杯里,干皱的桂花慢慢舒展开,浮在水面上,香气一点点漫出来。“别急,”她把茶杯推到小满面前,“画画不是记样子,是记感觉。你想想,奶奶坐在槐树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小满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夏天——她趴在奶奶腿上,奶奶手里摇着蒲扇,风里带着槐花的香,吹得她眼皮发沉。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落在奶奶的脸上,斑斑点点的,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她记得奶奶的手很糙,摸在她脸上有点痒,却很暖;记得奶奶说话的声音很轻,讲起年轻时候种槐树的事,语气里满是温柔;记得石凳上总放着一盘槐花糕,是奶奶早上蒸好的,放凉了也甜,糕上还沾着几朵没摘干净的槐花瓣。
“想起来了?”妮妮小姐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小满点点头,拿起笔,这一次没有犹豫。狼毫笔蘸了清水,在宣纸上轻轻一点,再顺着记忆里的感觉勾勒——石凳的边缘要圆润些,因为奶奶总说“方角硌屁股”;槐树枝条要斜着伸出去,这样阳光才能刚好落在奶奶的脸上;石凳上的槐花糕要画得鼓一点,上面得留着槐花瓣的印子。她画得很慢,一笔一笔,像在把散在记忆里的碎片慢慢拼起来。画到奶奶的手时,她停了停,想起奶奶手上的老茧,便把线条画得粗了些,指关节的地方微微凸起——那是常年做针线、蒸糕磨出来的痕迹。
窗外的薄荷草被风晃得厉害,小满抬眼时,看见一只白蝴蝶停在窗台上,翅膀上沾着晨露,颤巍巍的。她忽然想起奶奶说过,蝴蝶是槐花开尽了变的,落在谁窗前,就是给谁送槐花的香来。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在奶奶手边的画纸上,添了一只振翅的白蝴蝶,翅膀上染了一点淡淡的槐花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小满的画纸上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奶奶”。有时是奶奶蹲在槐树下捡槐花,手里的竹篮里堆得满当当;有时是奶奶坐在石凳上缝帕子,线轴放在腿边,帕子垂在地上,被风吹得轻轻晃;有时是她趴在奶奶腿上,手里拿着半块槐花糕,奶油沾在嘴角,奶奶正伸手给她擦。每一幅画的线条都比前一幅更稳,颜色也越来越淡——她不用浓墨重彩,只用水调了淡赭石、浅花青,偶尔蘸一点藤黄,像把记忆里的阳光和槐香,都揉进了颜料里。
有一天下午,天忽然变了脸,原本晴朗的天,转眼间就阴了下来,风卷着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整个巷子都裹进去。小满刚画完一幅画,是奶奶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蒲扇,正往她这边扇风——画纸上的阳光是淡金色的,槐树叶是浅绿的,奶奶的衣服是月白色的,连蒲扇上的竹骨都染了一层浅黄。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下起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木格窗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溅起的水花落在窗台上的薄荷草上,又滚进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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