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岐黄 第1章 金针验毒

永昌二十三年，端阳。

宫内的暑气仿佛被高墙深院滤过一层，只剩下沉闷的、无处可逃的黏腻。太医院所在的宫苑一角，几株老梧桐撑开浓荫，蝉鸣聒噪，却压不住偏殿内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沈清欢垂眸，指尖拈起一根三寸长的金针。针身细若牛毫，在从窗棂透进的、被树影滤得斑驳的光线下，泛着柔和而沉稳的金芒。她面前的红木托盘里，放着一碟刚刚由御膳房送来，预备呈给独孤太后的茯苓糕。雪白的糕体，点缀着零星的蜜饯，看似寻常，却让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太医院院判沈明德，也就是沈清欢的父亲，面色凝重地站在一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去擦。今日端阳宫宴，太后点名要尝这新制的糕点，若有半分差池，便是塌天之祸。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手腕稳如磐石。金针缓缓探入糕点中心，并未急着拔出。她指尖微动，以内力催动针身，使其极轻微地震颤。这不是简单的探毒，而是沈家秘传的“金针渡厄”之法，能激发出食物中极隐秘的药性相克或毒素残留。

片刻，她拔出金针。原本金光流转的针尖，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青色。

“父亲，”沈清欢声音清冷，打破了沉寂，“糕中茯苓，取自三年陈品，性本平和。但所用蜜饯，乃去岁岭南进贡的荔枝蜜所制，今年夏日酷暑，蜜饯存放略有不当，生出些许燥气。两相叠加，于常人无碍，但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近日又有些阴虚火旺，若食之，恐夜间心悸难眠。”

她将金针置于一方白绢上，那灰青色渐渐褪去，只在绢上留下一个极淡的印记。“并非毒物，只是食材性味略有冲突，于太后凤体不宜。”

沈明德长长舒了口气，连忙对负责点心的太监道：“听见了吗？速去换一份温和的点心来！要快！”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殿内众人看向沈清欢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敬畏。这位年方二八的院判之女，医术之精，尤在其父之上，尤其这一手神乎其技的金针验毒之法，已悄然在宫中传开。

沈清欢面上并无得色，只默默将金针收回一个古朴的紫檀木针匣中。那针匣边缘光滑，显是时常摩挲，上面刻着模糊的缠枝莲纹，细看之下，莲花形态却有些奇异，似鸟非鸟，似凤非凤。

“欢儿，今日多亏你了。”沈明德挥退众人，压低声音，“太后心思难测，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女儿分内之事。”沈清欢轻声应道，目光却掠过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心头微沉。沈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到了父亲这一代入主太医院，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午后，暑气稍减。沈清欢捧着新调配好的避瘟香囊，准备送往各宫。香囊用的是艾叶、苍术、菖蒲等寻常药材，但她另添了几味自配的草药，气味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甘凉，有清凉解暑、辟秽安神之效。

她独自穿过连接太医院与内宫的悠长回廊。廊外庭院中，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亭亭如盖，据说还是先帝为元后所植，寓意“凤栖梧桐”。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细碎的光斑。

行至树下，一阵清越悠长的鸟鸣忽然从头顶传来，不同于寻常雀鸟的叽喳，那声音空灵婉转，竟有几分似传说中的凤鸣。

沈清欢下意识抬头望去，浓密的枝叶间，隐约可见一只禽鸟的轮廓。它通体覆盖着金红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长尾低垂，姿态优雅，正用喙细细梳理着翅羽。最奇的是，那羽毛的光泽不似凡鸟，竟泛着一种药草研磨成粉后才有的幽幽光泽，随着它的动作，似乎有淡淡的药香弥漫下来。

沈清欢怔住了。宫中奇禽异兽不少，但如此神异之鸟，她从未见过。

“沈姑娘好雅兴。”

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沈清欢心头一凛，迅速转身，敛衽行礼：“臣女沈清欢，参见陛下。”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萧景珩。他年未三十，身着常服，玄色锦袍上暗绣龙纹，腰间束着玉带，悬着一枚九龙玉佩。那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湛，九条游龙盘绕，形态各异，龙睛以罕见的黑曜石点缀，深邃逼人。萧景珩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帝王的威仪，但细看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

他虚扶一下，目光却掠过沈清欢，投向梧桐树顶，那金红巨鸟已然不见踪影。

“不必多礼。”萧景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知这株梧桐，乃是先帝为元后所植？凤非梧桐不栖。”他的话语似有深意，目光重新落回沈清欢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沈清欢垂首：“臣女略有耳闻，此树寓意祥瑞。”

萧景珩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朕听闻你今日又以金针为太后避过一桩麻烦？年纪轻轻，医术如此了得，沈院判教女有方。”他说话间，右手看似随意地按了按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巧锦囊，那是一个药囊，宫中人皆知皇帝注重养生，随身携带提神醒脑的香药。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一阵微风吹过，沈清欢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除了龙涎香和寻常药草香之外，夹杂着一丝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气味——那是一缕冷冽的甜香，似檀非檀，带着一种陈腐的阴寒感。

廊香？

沈清欢心中猛地一沉。这种名为“廊香”的香料，据古籍记载，多用于墓葬或秘药，因其性阴寒，久闻伤身，早已不在寻常场合使用。这味道，绝不该出现在正值盛年、阳气旺盛的帝王身上！

她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恭谨应答：“陛下谬赞，臣女只是尽本分而已。”

萧景珩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宫中事务繁杂，你好生辅助你父亲便是。”说罢，便带着随从转身离去。

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沈清欢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那缕异常的廊香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的蛇，钻入她原本就并不轻松的心绪。皇帝的身体，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康健？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抬头再看那株梧桐树，枝叶寂然，仿佛方才那只神异的金红巨鸟从未出现过。凤栖梧桐……这深宫，果真处处皆是谜团。

夜色渐深，三更天的锣声远远传来。

御膳房专设的药膳房里却还亮着灯。沈清欢正在调试一份新的药膳方子，是针对近日因暑热食欲不振的几位小皇子准备的。灶上的小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药材与食材混合的独特香气。

突然，门被推开，环佩叮当。一股浓郁的花香伴随着金铃清脆的撞击声涌了进来。

来人是贵妃慕容雪。她身着华美的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容貌艳丽逼人，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骄矜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裙袂间缀着数枚小巧的金铃，行走间叮咚作响。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宫女。

“哟，沈姑娘真是勤勉，这么晚了还在为宫中贵人操心。”慕容雪声音娇脆，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本宫听闻沈姑娘最擅长以药膳调养身子，正巧，本宫近来总觉得胎动不安，心中惶惶。”她说着，用手轻抚尚未显怀的小腹。

沈清欢放下药匙，行礼道：“贵妃娘娘金安。不知娘娘凤体有何不适？臣女可先为娘娘请脉。”

“不必了。”慕容雪摆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包，啪的一声放在案上，“这是本宫娘家送来的安神香料，说是极好的。你给本宫看看，能否加入平日饮用的茶汤或药膳中，助本宫安胎定神？”

沈清欢接过锦包打开，里面是些常见的安神香料，如合欢花、远志等。但她的目光瞬间被几粒混在其中、颜色深黑、质地坚硬的细小药丸吸引。那药丸散发出的气味极其微弱，若非沈清欢嗅觉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正是白日里她在皇帝身上嗅到的那一丝阴寒的廊香气味！

心中巨震，沈清欢面上却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拨弄着香料，仿佛在仔细分辨成分。“娘娘，此香料确有益气安神之效。只是是药三分毒，加入日常饮食还需谨慎。不若臣女先为娘娘调配一份温和的药膳，试试效果？”

她转身走向药柜，取药材的瞬间，脑中飞速旋转。慕容贵妃为何会有廊香？她声称胎动不安，是真是假？这掺有廊香的香料，是她自己要用，还是……意欲借她之手，用于他人？

绝不能让她得逞，更不能打草惊蛇。

沈清欢迅速配好一份药膳，主要用料是性平和的雪莲、百合、枸杞等，确有安神之效。她将药膳倒入一个精致的瓷盅，恭敬地递给慕容雪的宫女：“娘娘，此膳名为‘凤凰三点头’，以雪山雪莲为引，最是安神养心。请趁热服用。”

在递过瓷盅时，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在盅沿内侧极快地抹过一层无色无味的透明药粉——那是她秘制的紫苏精华，性温，能中和部分寒毒。若这药膳最终被慕容雪自己服用，紫苏汁无害；若她别有用心，这或许能抵消一部分廊香的毒性。

慕容雪瞥了那瓷盅一眼，似笑非笑：“有劳沈姑娘了。若本宫胎象稳固，定向陛下为你请功。”说完，便带着宫女，叮叮当当地离开了药膳房。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沈清欢的心情愈发沉重。廊香的出现，将皇帝和贵妃隐隐联系起来，这宫中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五日后，深夜。

太医院藏书阁后一条废弃已久的密道内，光线昏暗。沈清欢借着手中夜明珠的微光，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妹妹——沈清瑶。

沈清瑶比沈清欢小两岁，容貌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温婉柔弱。她此刻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眼中满是惊惶。

“姐姐……”沈清瑶抓住沈清欢的手，指尖冰凉，“那日……那日贵妃从你这里拿走药膳后，我按你的吩咐，留意她宫中动向……她并未自己服用，而是……而是将其中一部分，掺入了送往长春宫柳皇贵妃日常的补品中！”

沈清欢瞳孔一缩。柳如烟！那位表面吃斋念佛、看似与世无争的皇贵妃？

“我……我设法截留了一点残渣，”沈清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声音颤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却不慎……不慎吸入了一些粉末……”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忙用帕子掩住口，待拿开时，素白的绢帕上已染上点点殷红，如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清瑶！”沈清欢脸色顿变，一把扣住妹妹的手腕，凝神诊脉。脉象浮紧而涩，指尖触及的皮肤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寒意。

这脉象……这症状……

沈清欢的心直往下沉。她迅速取出金针，刺入沈清瑶的指尖，挤出一滴血珠，放在鼻尖细闻。除了血腥气，还有一丝极其熟悉的阴寒甜香！

“寒毒……是二十五年前，导致先帝数位宠妃集体流产的那种寒毒！”沈清欢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种早已被认为绝迹的宫廷秘毒，竟然再次出现了！而且，中毒的迹象同时出现在皇帝、贵妃意图谋害的对象（柳皇贵妃）、以及无意间接触到的清瑶身上！

慕容雪背后的指使者是谁？这寒毒与皇帝身上的廊香有何关联？二十五年前的旧案，为何在今时今日重现？

“姐姐，你也……”沈清瑶虚弱地看着沈清欢，眼中满是担忧。沈清欢这才想起，自己连日来偶尔的胸闷和畏寒，原以为是劳累所致，如今看来……

她为自己搭脉，果然，脉象中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寒毒迹象！虽远比清瑶轻微，但确凿无疑。是在何时中的毒？是调试药膳时？还是接触了慕容雪拿来的香料？

姐妹二人相视无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她们不知不觉间，已卷入一个巨大的、充满致命危险的旋涡中心。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沈清欢安顿好妹妹，毅然决然地潜入太医院地下的秘密药库。这里存放着许多珍稀乃至禁忌的药材。她必须尽快找到化解寒毒的方法，否则不仅清瑶性命堪忧，自身难保，更无法阻止这场可能波及整个后宫的阴谋。

药库内阴冷潮湿，弥漫着各种药材混杂的古怪气味。沈清欢凭借记忆，在高大的药架间快速搜寻着所需的药材：朱砂、雄黄、阳起石……这些性烈大热的药材，或许能克制寒毒。

就在她踮脚去取架子顶层一个标注着“赤阳草”的玉盒时，眼角余光瞥见药库最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和极轻的说话声。

谁会在这种时候来这里？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借着从通风孔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皇贵妃柳如烟正站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木架前，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她面前摆放着一个真人大小的蜡像，那蜡像身着妃嫔服饰，面容栩栩如生。柳如烟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蜡像脖颈处的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肤”，缓缓揭下——

面具下露出的，赫然是太医院首座，一位年过花甲、德高望重的老太医的脸！而那蜡像的手部，竟然戴着一枚样式奇特的青铜指环，指环上刻着诡异的蛇形图案！

柳如烟端详着那张“人脸面具”，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这么多年，也该物归原主了。”她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温婉贤淑，而是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沈清欢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柳如烟竟然身怀如此诡异的易容之术！她揭下太医院首座的面具是何用意？那青铜指环又代表着什么？眼前的景象，比寒毒更让她感到心惊胆战。这深宫之中的秘密，一层叠着一层，仿佛没有尽头。

重阳宫宴，灯火辉煌，笙歌鼎沸。

帝后高坐上位，皇子公主、后宫妃嫔、王公大臣依序而坐，一派和乐融融。然而，在这觥筹交错之下，暗流涌动。

酒过三巡，一直闭目养神的独孤太后忽然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坐在下首不远处的沈清欢。太后年逾六旬，保养得宜，凤眸含威，不怒自威。

“皇帝，”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丝竹之声，“哀家听闻，近日宫中盛行药膳调养，尤以沈院判之女清欢最为擅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清欢，“只是，是药三分毒。尤其给皇子公主们用的东西，更需谨慎。沈姑娘年轻，有些方子，怕是过于激进了吧？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听出太后话中的质疑与敲打之意。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沈清欢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沈清欢放下筷箸，起身，垂首恭立，心中明了，这是太后借题发挥，意在打压皇帝倚重的太医院，或许，也与之前的寒毒之事有关。

端坐龙椅的萧景珩面色一沉，放下酒杯，看似因太后的当众发难而震怒：“母后何出此言？沈姑娘医术精湛，朕亲眼所见，所用药膳皆由太医院严格审定，何来激进之说？”他语气强硬，但沈清欢却敏锐地注意到，他说话的同时，向侍立一旁的李公公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李公公心领神会，悄然退下。不久，殿外便传来消息，太后宫中的几名心腹太监和内侍，因“巡查宫禁不力”被临时调离了岗位。

皇帝竟是借太后发难之机，顺势剪除其羽翼！

沈清欢心中凛然，帝后之间的权斗，已然摆上了台面。

“太后娘娘明鉴。”沈清欢适时开口，声音清越从容，“臣女深知责任重大，每道药膳方子皆遵循古法，用药平和，旨在调理，绝无虎狼之品。今日佳节，臣女特备了一份‘紫葛吉祥酒’，以紫葛根、吉祥草为主料，佐以重阳茱萸，有祛风除湿、强身健体之效，愿献与太后娘娘及各位贵人品尝，聊表寸心。”

她示意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酒壶呈上。这紫葛酒确实有养生之效，但她在酿造时，特意加入了几味能温和化解体内郁结之气的药材，其中一味，恰好能轻微中和寒毒的药性。若太后体内亦有寒毒残留，饮下此酒，必有反应。

酒液斟入夜光杯，色泽瑰丽。太后狐疑地看了沈清欢一眼，在皇帝和众人注视下，勉强饮了一小口。

酒液入喉不过片刻，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原本红润的面庞瞬间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白，她捂住胸口，似有不适，虽然极力克制，但那瞬间的失态已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芒，随即关切道：“母后可是身体不适？定是近日操劳过度。来人，速送太后回宫休息，传太医好好瞧瞧！”

一场宫宴，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宴毕，众人散去。沈清欢心绪难平，信步走回太医院。经过那株梧桐树下时，她赫然发现，白日里还郁郁葱葱的树下，此刻竟躺着一只鸟儿的尸体。

正是那只她曾有一面之缘的金红色巨鸟！它双目紧闭，羽毛失去了光泽，嘴角渗出一丝黑血，显然是被毒死的！

沈清欢蹲下身，仔细查看，在鸟喙附近闻到了熟悉的阴寒气息——廊香混合着某种剧毒的味道。是谁？为何要对一只鸟下此毒手？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靠近。萧景珩去而复返，他挥退左右，独自走到沈清欢身边。他看着地上的鸟尸，眼神复杂，有惋惜，更有一种深沉的冷厉。

他俯身，用一方明黄绸缎小心翼翼地将鸟尸包裹起来，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紫檀木金镶边匣子中。

“朕说过，”萧景珩合上匣盖，声音低沉，目光如炬地看向沈清欢，“凤非梧桐不栖。”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沈清欢因蹲下而露出的纤细手腕上。那里，有一个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奇特，似一朵半开的莲花，又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鸟。

萧景珩的指尖隔着衣袖，虚虚拂过那处胎记，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沈清欢，”他直呼其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可知，你这胎记的形状，与一本早已失传的医学孤本——《岐黄秘录》末页所绘的凤凰图腾，一模一样。”

沈清欢如遭雷击，猛地缩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她的胎记……《岐黄秘录》……凤凰图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景珩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读懂的情绪——探究、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期待？他捧着那只装有凤鸟尸体的匣子，转身步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留下沈清欢独自站在梧桐树下，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秘密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寒毒、廊香、易容的柳如烟、被毒杀的奇鸟、与她胎记相关的神秘图腾……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二十五年前那场尘封的宫廷秘案，而她自己，也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场巨大风暴的核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枚奇特的胎记在月光下仿佛隐隐发烫。凤栖梧桐，而她这只被迫卷入风暴的“雏凤”，又将在何方栖息？未来的路，步步杀机，却又似乎隐藏着揭开她身世之谜的钥匙。

夜深人静，沈清欢回到自己位于太医院后院的僻静房间。灯火如豆，她将那只从金红巨鸟身上悄悄取下、藏于袖中的金色羽毛拿了出来。羽毛入手温润，不似凡品。

她犹豫片刻，取出一根金针，刺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羽毛之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血液并未滑落，而是迅速被羽毛吸收。紧接着，吸收了血液的羽杆部分，逐渐显现出几行细如蚊足、却清晰无比的朱红色字迹！那笔力苍劲，是标准的馆阁体，分明是前朝皇帝的御笔！

“永昌二十三年，端阳后三日，廊香现，寒毒起……元后……”后面的字迹略显模糊，似乎被什么污损了。

沈清欢的心狂跳起来，呼吸急促。永昌二十三年？那不就是二十五年前，先帝在位，发生宠妃集体流产惨案的那一年吗？这羽毛，竟是记录当年秘辛的载体！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疼痛，让她瞬间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稳。这痛感……与她近日偶尔的胸闷畏寒不同，来得凶猛而尖锐。

是了，她也中了寒毒，虽然轻微，但在情绪激动、气血翻涌之时，毒性竟被诱发了出来！

她扶着桌沿，强忍剧痛，目光落在桌角一方不起眼的镇纸上。那是她小时候在沈家旧宅玩耍时捡到的半块破损的玉佩，玉质普通，上面只残留着半个模糊的火焰状纹路，她一直当作玩物留着。

此刻，在疼痛和羽毛密文的刺激下，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闪过脑海——许多年前，父亲沈明德某次酒醉后，曾拿着这半块玉佩喃喃自语，眼中含泪，说什么“……找了二十五年……终于……对不住……”

当时她年幼不解，如今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这半块玉佩，难道与二十五年前的旧案有关？父亲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

萧景珩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手中摩挲着那半块从沈清欢房中相似镇纸下取出的、纹路能严丝合缝对接上的凤纹玉佩——正是他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先帝遗物，关乎一桩惊天秘密的关键证物。

“沈明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而锐利，“你将她保护得很好，但也瞒了朕二十五年。”他想起白日里沈清欢验毒时的专注沉稳，面对太后质疑时的从容不迫，还有那手腕上刺眼的胎记。

“沈清欢，”他对着夜空，仿佛在宣誓，又仿佛在告诫自己，“你可知，当年太医院几乎被满门抄斩，并非因为区区医疗事故，而是有人要彻底掩盖先帝宠妃流产的真相，以及……元后的真正死因。”

窗外，不知从何处，隐隐约约飘来一阵琴声。那琴音空灵缥缈，曲调古老而奇异，弹奏的赫然是那首据说早已失传、蕴含医道至理的《岐黄赋》……

琴声幽幽，如同命运的丝线，将这深宫中所有人的命运，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而沈清欢的宫廷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前方等待她的，是更深的阴谋，更毒的算计，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尚未知晓的，惊人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