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水潋滟如碎金铺就,紫云楼彩绣纷飞,檐牙高啄间悬垂的赤金宫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清响,却压不住楼宇内数百人衣袂摩挲的沙沙声与刻意压低的私语。
明太后端坐蟠龙云纹御座之上,深青翟衣上金丝盘绕的凤鸟振翅欲飞。然而再厚重的胭脂,也难掩她眉宇间那层如同薄瓷将裂的灰败气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浊重,唯有紧握扶手上咆哮螭首的指节,显露出强行支撑的力道。文昭帝皇甫贤与她同坐高台,脸色在池水折射的粼光下显得愈发苍白,目光扫过下方群臣时带着一丝被丝线牵引的谨慎。
“众卿——”明太后微扬首,声音苍老却似金钟初叩,瞬间压下所有窸窣,“寒食春醪,曲水列宴,君臣同乐,乃大晟之福。”她目光掠过御案上堆叠如云的“万寿团”,那玲珑玉润的白团以糯米粉裹着杏酪细馅,象征着皇家赐予臣民的绵长福泽。“诸卿与朕……共饮此杯……”
御酒金樽被苍白的手端起,与文昭帝的玉盏相碰,发出清脆却沉重的声响。
清越宏大的《倾杯乐》骤起!编钟齐鸣!丝弦裂帛!霓裳羽衣旋舞如同铺展的彩色云霞。酒过三巡,万寿团甜润的芬芳在齿颊弥漫,恭贺祝福之声此起彼伏,一派和乐融融。
暗流,于浮华金粉之下奔涌。
宋麟一身玄色锦袍,端坐勋贵子弟席位。手中犀角杯盛着琥珀色的新丰美酒,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一双桃花眼却穿越喧嚣舞伎与缭绕的水沉香雾,如同锁定猎物的猛禽,死死攫住对面——位于文官队列第二席、镇国将军府女眷所在方向的——莫锦瑟!
目光滚烫!粘稠!饱含着花亭缠绵后无处宣泄的占有与痴狂!几乎要将那抹素青身影灼穿!方才校场之上裂天碎地的惊鸿之箭固然令他心潮澎湃,但此刻她低首时耳后无意露出的那片细腻瓷白的颈项,鬓边散落几缕被风吹拂的柔软发丝,还有那因他视线纠缠而悄然爬上脸颊的薄晕、樱唇轻咬的无措……无一不似羽毛搔刮在他心尖!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生动的羞赧!
这毫不掩饰的露骨眼神,如同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莫元昭眼里!他猛地侧身,深绯一品宰相常服袍袖带起凌厉风声,正挡住那道灼热视线!回头狠狠瞪向莫锦瑟!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兄长的威严与巨大的不满:“小五!”语气中的警告如同炸雷!
莫锦瑟如惊鹿般浑身一颤!粉颊上的红晕瞬间褪成苍白。长睫急颤间,慌乱地夹起一块水晶龙凤糕塞进身旁兴奋嚼着万寿团的莫时雨嘴里!莫元昭这才冷冷转过脸去,深沉的眸底寒冰未化。
隔着莫元昭这座冰山,莫锦瑟悄悄抬头,对着大哥冷硬的背影飞快地……吐了吐小巧粉嫩的舌尖!清冷眉宇间闪过一瞬罕见的娇蛮,如同被宠坏的小女儿在表达不满——坏大哥!就知道凶我!
这细微灵动的小动作,隔着喧闹人影,却恰恰落入一直密切关注这边的宋麟眼中!他心头一热,险些控制不住要离席冲过去!然而随即,一道如同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狠视线如同实质的铁刺!从莫元昭左侧彪悍如山的身形中射出!
莫叔白!那双虎目死死盯着宋麟那双不知收敛的桃花眼!手中那只足有三指厚、烤得滋滋冒油的羊后腿被捏得油脂迸溅!“咔吧”一声脆响!坚硬的羊腿骨竟被他生生捏断!若非隔着偌大舞池,他早就一蹄子踹烂那张祸害妹妹的俊脸!
“……下午……马球……”他磨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低不可闻的咆哮,“……老子……打断你的……腿!”
明太后枯瘦的手指在螭首上微微点动,目光掠过下方推杯换盏的众人,最终定格在冀王身侧那身墨蓝亲王蟒袍之上。皇甫洵此刻正微微欠身,与几位上前恭贺刑部尚书之位的官员寒暄,侧脸温润如玉,眼底却有深潭。
“……洵儿……”明太后苍老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瞬间压下了周遭小范围的喧嚣。
皇甫洵身形一震,立刻整冠肃容,疾步越众而出,至御阶之下恭敬长揖:“孙儿在。”姿态无可挑剔。
明太后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如同评估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弱冠……了吧……”
“回皇祖母,孙儿已于上月行过加冠之礼。”皇甫洵垂首应道,声音沉稳。
明太后微微颔首,指尖轻点案面,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叹息:“……冀王府上……主母早丧……你父王……”她的目光淡淡扫过下首早已惶恐起身、脸色发白的冀王皇甫凌,“……想来……诸事繁忙……也未必……面面俱到……这身边人……”
此言一出,冀王皇甫凌肥胖的身躯抖如筛糠,冷汗瞬间浸透轻薄的春袍!通房、侍妾这等内闱之事竟被太后当众提点!这不仅是在指责他对亲子漠不关心,更是在诸王公大臣面前撕开他治家无能之丑!他扑通跪倒:“母后……儿臣……儿臣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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