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乌木门扉在身后无声掩合,隔绝了府外尘嚣与那场惊心动魄的喧嚣闹剧。庭院深深,初春的晚风裹挟着草木初萌的潮湿清冽气息,无声流淌。廊下的气死风灯已然点亮,晕黄的暖光在深邃的夜色里努力撑开一小圈朦朦胧胧的光晕。
疏影阁内室,檀香余烬犹存,混合着煎煮了一下午的金银花清气,在空气中沉淀出一种安抚心神的静谧。莫锦瑟倚坐在铺着厚实软枕的紫檀榻边。脸上那番巧笑倩兮、梨花带雨的灵动狡黠已然如同水面涟漪般悄然消隐无踪。唯有在亲近弟妹面前流露出的片刻真实欢喜也已悄然褪去。
烟霞粉的软罗春衫卸去了外在的精致防御,换上了一件更家常舒适的藕荷色薄绫睡袍。乌黑浓密的长发松散地披垂在肩背,衬得那张刚沐浴过、透着一丝沐浴后红晕却依旧底色苍白的侧脸愈发纤柔脆弱。然而,那双在灯下茫然“凝视”着某处虚空的眼睛深处,却聚拢着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渊寒潭般的沉寂!一丝凝重惊疑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表面沉静的倒影下泛开一圈圈深沉的涟漪。
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下柔软光滑的云锦褥面上轻轻划过。冰冷的丝绸触感渗入指尖。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溯着今日朱雀台发生的一切。
林嫣儿的狂怒癫狂……那件霞影罗裙上触手可及的、腥涩刺鼻的诡异粉末……周菱歌看似柔婉实则淬毒的挑拨……最后时刻大哥那一声仿佛蕴着雷霆万钧却又戛然而止的“回府”……
大哥……莫元昭!
莫锦瑟眉头几不可察地再次蹙紧。那双因夜盲而彻底沦陷于黑暗空寂中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点冰冷的幽焰无声燃烧。
他今日归府之时……不对!那并非寻常下朝的点!她虽目不能视,却对府中人、事、物的细微规律有着惊人准确的感知。中书令自大明宫回府,纵是马车快行,也应在天光向晚、府内准备晚膳之时方至。可今日……日头分明还高,大哥便已悄无声息地踏入了府门!那时自己正因点心雀跃出门……心绪微澜未曾深想,此刻回忆起来,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不同寻常的刻意与沉重。
他轻描淡写一句“署衙无事,陛下赐休沐”……能蒙骗过时雨和北辰,却瞒不过她!帝心如渊,中枢重臣何来无事?尤其大哥新近归朝便手握重权,明太后与文昭帝岂容他轻易卸力休养?更遑论……他被勒令回府思过时那瞬间僵滞的背影!那平静之下极力压制却依旧被她敏锐捕捉到一丝铁锈气的冷怒与……挫败!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与己有关?!
一股无形的寒气自心脉逆窜而上!瞬间蔓延四肢百骸!指下冰凉的云锦褥面亦失去了最后一丝暖意。
叩!叩!叩!
三声极轻、极有韵律的指节叩击矮几声响,如同水滴落入沉寂深潭。
窗棂微动,一丝夜风挟裹着庭院深处草木特有的冰冷气息卷入内室。一道如同春夜柳条般纤细矫捷、却又携带着极地寒冰气息的深碧身影,毫无征兆地自外间那深浓的暗影中闪现!
那女子身形快得只在烛火中拉出一道短暂凝实的残像!便已无声无息地半跪在榻前三步之遥的金砖地面上!无声!如同落地生根!一身精悍利落的墨绿色劲装紧裹着蜂腰猿臂,勾勒出极具力量的线条。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却完美模糊了五官轮廓的靛青色鲛绡。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烛光摇曳下亮如寒星,眼神却冰封万里,无悲无喜,唯剩一片绝对的冷静与忠诚!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在那片冰原上投下丝毫影子。
她单膝点地,脊背挺直如松柏,双手抱拳置于身前,冷然如冰刃摩擦的嗓音在静室内响起,不带半分情绪起伏:
“大小姐。”
莫锦瑟并未转头,空茫的视线依旧投向前方那片浓郁的黑暗,只微微抬起右手,伸出两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食指。“两件事。”声音清泠,平静如水,却带着无可动摇的命令感。“其一,榻前几案之上,那件霞影罗裙,”她指尖极其精准地指向放置着那团依旧散发着淡淡怪异苦腥味的衣物的方向,“上面沾染的粉末,尽数搜捡下来。查明成分,源头,何人经手,何时沾染。日落前回禀。”“其二,”她收回食指,声音陡沉几分,带上了磐石般的重量,“今日朝堂之上,自寅时开朝至中书令归府,所有发生之事,无论巨细——何人奏对,何议驳回,太后懿旨为何,群臣反应如何,乃至大殿之上落针声响——事无巨细,一查到底。入夜时分,我需知晓一切。”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大哥为何如此早归府!”
话音落尽,室内再次陷入一片肃杀的寂静。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清晰可闻。
“是!”跪在地上的深碧身影——碧城——没有丝毫犹豫或询问。如同接到最精准指令的机器。她起身的瞬间如同影子滑过地面,没有带起一丝气流。伸手拿起矮几上那团如同污秽噩梦凝结的霞影罗裙,动作干净利落,甚至没让裙袂上任何一点可疑粉末飘散。随即,身影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融入窗棂外浓得化不开的深重夜影之中,消失无踪,快得如同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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