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的欢歌笙乐,终究无法驱散弥漫在上林苑深处的沉沉暗影。莫锦瑟在春猎宴席上昏厥、进而诊出身孕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涟漪荡漾传递着贺喜与关怀,其下却牵引着诸多暗流的走向。
文昭帝听闻喜讯,龙颜大悦,直言“此乃我大晟社稷之福”,着内务府流水般赐下数箱稀世补品:南海血燕、辽东老山参、天山雪莲……赏赐规格远超常例,其中蕴含的安抚与重视不言而喻。池皇后亦不甘人后,紧随其后送来了内宫珍藏的百年何首乌、紫河车粉等温补上品,笑容雍容却未必不含试探——这位镇国将军府嫡女、平南王世子妃的孕事,牵动的是未来朝堂格局的微妙平衡。乐阳公主皇甫月最为热切,仿佛要将之前花园试探中未能达成共识的“同盟”之意倾注于此,送来的全是名贵难寻的药材:价值千金的犀角、形如小儿手脚的成型首乌、还有数颗鸽卵大的润泽东珠。她殷切地叮嘱碧城好生照料,并私下传话,请莫锦瑟安心养胎,她与山庄必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她心中所想,或许是想借这份“恩情”换取未来绿萼山庄更深层次的助力)。至于王公宗室、勋贵大臣们,无论是真心贺喜还是碍于情面,各种贺礼更是源源不断送至平南王府下榻的宫苑。永绥王皇甫洵的礼物最是奇特,竟是一卷失传已久的古本《保产辑要》,配以极其名贵却低调的暖玉手串,据说有安神定志之效。冀王送来了西域贡品安息香和波斯织金绒毯。莫家自不必说,由莫元昭主持,窦令仪亲自把关,各种安胎补品和精细柔软的布料源源不断。宫苑外厅堂几乎成了库房,碧城带着宫人们日夜整理登记,忙得脚不沾地。
而在听竹院,另一场血脉的延续也已尘埃落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数个时辰,在莫瑾瑜精妙的“胎位正宫针”施为、灌下保元汤药、及至最后红姒耗尽气力的一声痛呼之后——一个纤弱如同小猫儿般、却哭声洪亮的小生命,降落在了平南王府。是个女孩。小小的襁褓里,那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此刻在宋珏眼中却胜过世间一切美景。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捧在怀中,动作温柔笨拙得让人心头发软,生怕呼吸重了都会惊扰到这娇嫩的生命。他低头轻吻女儿细软的胎发,眼中是无法言喻的满足和初为人父的柔软光辉。“我的乖囡囡……爹爹的小棉袄……”他喃喃着,声音因喜悦而微微哽咽。什么世子世孙的传承压力,在这一刻都被怀中小小生命的啼哭声驱散了。他只要她平安,只要红姒平安。平南王宋辰看着小孙女,亦是笑得合不拢嘴,眼中满是慈爱。他并非迂腐之人,王府血脉,无论男女皆珍贵无比。他从腰间解下早已备好、无论男女都适用的暖玉平安扣,小心翼翼地挂在小孙女的襁褓上。“小囡囡乖乖,祖父给你戴上,保你一世平安顺遂。”那份纯粹的疼爱,溢于言表。唯有闻讯赶来的温淑华,站在欢欣的人群之外,脸色复杂。当得知是个女婴时,她眼中明显掠过一丝失望。那丝失望是如此不加掩饰,以至于抱着女儿、刚经历生死煎熬的红姒都虚弱地抬眼看了一下她,原本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上,更添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温淑华甚至脱口而出一声极低、却足以被近前的宋珏听清的抱怨:“折腾这般大阵仗,到头来……不过是个丫头……”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在烈火上。宋珏抱着女儿的手臂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温淑华的眼神里,是彻骨的冰冷和巨大的失望!在北境时那个温婉娴静、护短疼人的母妃,何时变成了这般面目可憎、刻薄寡恩的模样?!沈清砚!都是那个沈清砚!是她一点点蚕食了母妃原有的良善!“母妃若觉得遗憾,现在便可回自己院子歇息。”宋珏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孩儿不敢再劳累母妃,此处自有儿子照看。”这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刺进温淑华的心口!这是在赶她走?!她是这孩子的亲祖母!是平南王府的王妃!这王府的一切都该在她掌控之下!“珏儿!母妃不过是……”温淑华试图辩解,声音带着委屈。宋珏却已不再看她,而是转身温柔地将女儿放到红姒枕边,柔声道:“红姒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像你。”那份呵护备至的姿态,更是与对温淑华的冰冷形成了巨大反差。他要用行动表明——谁才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谁才是他孩子的母亲!温淑华被彻底晾在了一边。她看着眼前儿子儿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旁边宋辰抱着小孙女稀罕不已,女儿宋蓁蓁也在旁边凑趣,窦令仪和莫时雨送来了精巧的婴孩礼物……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这种被排斥、被边缘化的感觉,远比生了个孙女更让她难以接受!怒火和不甘在胸腔里灼烧!尤其是想到宋麟为了莫锦瑟那个瞎女,竟然下令鞭打沈清砚整整二十鞭!把好好的姑娘家后背生生抽烂!留下永久的恐怖疤痕!日后还怎么嫁人?!清砚的整个人生都被那个莫锦瑟毁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莫锦瑟,现在倒好!怀孕了!成了整个上林苑最金贵的宝贝!连文昭帝池皇后都捧着!她这个平南王正妃,却被自己的儿子像防贼一样防着!被王爷警告要“少说话”、“别做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好!好啊!都当我好欺负!都要架着我!连看一眼自己的亲孙女都嫌碍眼?!”温淑华心中疯狂叫嚣,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不敢在这里发作,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怒意,一拂袖,恨恨地转身离开。背影带着一股被彻底孤立的凄凉,更添几分扭曲的恨意。她回到自己的院落,越想越气。推开房门,走进内室。沈清砚正趴在床上,**的后背缠满了渗血的绷带,浓郁的药味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臭在室内弥漫。她昏睡着,额头上覆着湿布,那张曾经清秀的脸上尽是病痛的憔悴。温淑华坐到床边,看着沈清砚毫无生气的脸和背上那层叠的纱布,心如刀割。她颤抖着手,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沈清砚脸上渗出的冷汗,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清砚……清砚啊……我苦命的孩儿……”她哽咽着低语,“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不会让你带着这么可怕的疤痕过一辈子!”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宋麟不是护着那个瞎女吗?王爷不是警告她吗?莫家和宫里不是都捧着那个瞎子吗?那她偏要治好清砚!不惜一切代价!等清砚好了,她再给清砚寻一门比宋麟好上百倍的亲事!她倒要看看,等那个瞎女的“小瞎子”生下来……谁会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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