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阁内室的浓重药味与血腥气尚未散尽,公主府深处,沉水香冰冷的余烬却已在精雕细琢的水榭内无声盘绕升腾,如同蛰伏的暗蛇。金猊兽口的青烟丝丝缕缕,在鲛绡垂帘与珠玉幔帐切割过的幽暗光线里浮沉不定。白日喧嚣散尽,乐阳长公主天水碧的柔光锦华服宽袖逶迤垂落在织金地衣上,浑圆的东海明珠缀于袖缘,随着她慵懒支颐的指尖微晃,折射出阴冷而逼人的幽芒。她斜倚于厚重的紫檀螭纹座榻,仿佛一头华丽的冰雕巨兽沉眠在深窟之中。
隔着宽大的黑檀云石方台,永绥王皇甫洵端坐如松。玄青团龙袍服在幽光下几乎融于身后的阴影,衬得他脸庞轮廓愈发锋锐。他指尖搭在搁于案上的玛瑙茶盅薄壁上,莹透的青瓷胎映着残余的琥珀色茶汤,更显那指节修长而骨感分明。
“一个目盲体弱,十二岁便悄无声息把偌大将军府中匮捏在手心的女子……”乐阳的声音带着一种刚沐浴过的微哑慵懒,如同丝绸般滑过粘稠的空气,每一个字却都精准地敲击在案头的黑玉棋子上,“滴水不漏?岂止是滴水不漏。”她红唇微勾,噙着一丝冰凌般的浅笑,斜飞的凤眸深处却毫无暖意,只有审视后的了然与更深沉的算计,“那‘草包’的壳子,本就是她为自己披上的最合身的伪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败絮……怕是裹着铁骨,藏着冰芯。”
皇甫洵端起茶杯,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边缘,目光平静地迎上乐阳洞悉一切的眼:“既然姑母早已看穿,又何必特意将她留下?”啜饮的动作轻缓,茶水滑过喉间的轨迹带着无可挑剔的优雅,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婚事?纵使她一时受迫点了头,镇国将军远在南疆,十万铁骑威名赫赫。一纸婚约……只怕非但不能成为枷锁,反倒会成为莫名挥师北向的绝好借口。”他的话如轻羽拂过冰面,字字锋芒内敛,却直指要害——逼迫莫锦瑟嫁人,动不了莫家的根本,更可能引火烧身!
乐阳的笑声短促而奇异,带着冰面摩擦的质感。她放下支颐的手,宽袖滑落,露出的腕骨在鸽血红宝石镯的妖异红光映衬下,冷白如霜雪。“威名?权势?”她红唇无声地开合,吐出的字眼却重若千钧,“镇国将军再威名赫赫……也得看看他那颗将星……是悬在谁的夜空之下!”她眼神陡然锐利如针,穿透虚空,直指永寿宫方向那隐于重重帘幕后的无上权威,“十万雄兵是铁甲……也是……悬在莫名自己头顶的利剑!”她的指尖在棋盘光滑如镜的黑檀盘面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却清晰的短促声响,“莫锦瑟点了头……便是亲手往那剑柄上……挂上了一把锁。锁住了莫家……最后的退路。”
“锁?”皇甫洵的声音平静无波,垂眸看着杯中微荡的涟漪。他没有追问那锁的结构,也没有质疑这计划的凶险,只沉声道:“那么,这把钥匙……姑母打算何时去取?又如何确保……不会引得这锁链骤然崩断,反噬执匙之人?”
水榭内骤然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幽暗的光线下,只有香料在炉中无声焚烧的细微爆裂声。乐阳唇角那抹冰冷玩味的弧度缓缓加深,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且成竹在胸。就在她红唇微启,似要吐露几分更深机锋之际——
“笃、笃、笃。”
三声刻意放轻、却又极其清晰的叩门声,如同投入沉寂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乐阳眼底的锐芒瞬间敛去,重新覆上一层慵懒的薄纱。她甚至未曾抬眼,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回应:“进。”
沉重的檀香木门被无声推开一线。一名身着天水碧宫装、面容刻板如同木雕石刻的嬷嬷悄无声息地步入。她脚步轻得像猫,走到距离乐阳座榻三步之地,屈身深福,然后才以一种训练有素的、绝不泄露语气的平板音调低声道:“禀殿下,世子,镇国将军府那边……有信儿了。”说罢,她刻意的放慢脚步,极其自然地靠近乐阳身侧,俯身下去,嘴唇极其细微地翕动了几下。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贴着水面拂过的夜风,只有近在咫尺的乐阳能听清每一个字。她的脸上无丝毫表情波动,唯有一双看似恭敬垂下的眼睛里,极快闪过一丝得逞般的微光。
乐阳始终保持着斜倚的姿态,脸上甚至连一丝肌肉的牵动都没有。然而,她那一直如同古井般平静的眼波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流星划过冰面般的异样光彩。她原本搭在榻边的那只戴着血红玉镯的手,极其微不可察地抬高了寸许,五指指尖在柔软光洁的天水碧锦缎袖口上无声地收拢了一下,如同冰隼利爪骤然抓住猎物。
几息之后,那嬷嬷汇报完毕,如之前进来一般,无声地躬身退下,消失在厚重的门扉之后。
乐阳慵懒地抬起手,取过那只小巧的青玉云纹提梁壶。壶身冰凉温润,氤氲的热气在壶口弥漫开一小片薄雾。她动作悠然地为自己面前的九龙白玉杯续满了滚烫的金红色茶汤,动作堪称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接着,她才略微倾斜壶身,细若发丝、热气氤氲的琥珀色茶汤无声地倾注入皇甫洵眼前那只玛瑙盏中。茶液注入杯盏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如同暗夜里的更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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