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静颐轩”糊着淡碧窗纱的菱花格窗,将室内切割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沉水香气,然而更浓重的,是那缕无法忽视的、混合了几味名贵药材的苦涩药味,丝丝缕缕,从榻边小几上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汤药中溢出。
屋内陈设雅致而宁静,符合主人窦令仪如今所需的氛围。一架镶嵌着岁寒三友的紫檀木屏风隔开内外,靠窗的黄花梨软塌上,铺着厚厚的杏子黄锦缎坐褥,窦令仪正半靠在引枕上,身上搭着湖色云锦薄被。尽管室内温暖如春,她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长久卧床带来的苍白和倦怠,孕期的反应加上因忧思过度导致的前期胎像不稳,让这位尚处盛年的女子也显出了几分疲弱。
她的贴身丫鬟小蕊,正小心翼翼地端起白瓷药碗,试了试温度,轻声道:“夫人,安胎药温了,该喝了。”
窦令仪看着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一日三次,一次不落的苦药,入口如刀刮喉舌,连着喝上数月,纵是铁人也厌烦。然而想到腹中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再想到锦瑟……她心中又是一软。自诊出身孕后,她的忧虑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夫君莫名常年驻守南疆,虽有家书问候,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长子元昭事务繁忙,次子瑾瑜虽在太医院却常出入宫廷,最让她忧虑的,还是锦瑟。
瑟儿是老爷的心尖肉,更是文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血。她深怕自己这一胎会让瑟儿觉得自己不再是将军府唯一的珍宝,怕瑟儿失落,怕瑟儿难过……她甚至因此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胎气焉能不动?若非瑾瑜医术高明,用尽法子保胎,又日日提点宽慰,恐早就……可就在昨日,锦瑟得知她怀孕的消息时,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迸发出的,竟是毫不作伪的惊喜与满满的期盼!那亮晶晶的光彩,像初雪后最纯净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窦令仪心头的重重阴云。原来,是她这个当“娘”的,以己度人,小看了瑟儿的胸怀与善良。那一刻的欣慰与释然,比她喝多少安胎药都更见效。
“娘亲!”
一声清越如莺啼般的呼唤打破了室内的药气氤氲。房门被轻轻推开,莫锦瑟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穿着一身嫩柳色的袄裙,外罩一件薄薄的银灰色狐裘坎肩,发髻简单绾起,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清丽明媚的脸颊上,还带着从庭院走进来时留下的两朵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宛如娇艳的春桃。那双此刻已恢复了神采的眸子,清澈见底,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和关切。
“瑟儿!”窦令仪眼睛一亮,脸上立刻堆满了真心的笑容,甚至下意识地就要从榻上支起身子,仿佛身上那点虚弱都瞬间被驱散了。
“夫人,药!”小蕊端着碗,急忙提醒。
窦令仪这才回过神来,但显然此刻女儿比药重要百倍,她抬手示意小蕊先将药碗放下。
莫锦瑟却几步走到榻边,先对小蕊点了点头,然后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温声道:“我来。小蕊,你先下去休息会儿吧。”
小蕊知道这母女俩必有体己话要说,福了福身,悄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莫锦瑟双手捧着那温热的药碗,看着里面浓黑如墨的液体,能闻到它散发出的阵阵苦意。她看向窦令仪,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和心疼:“娘亲,药要趁热喝,凉了更苦。”她像哄孩子一般,“您先喝了药,瑟儿再好好陪您说话,可好?”
窦令仪看着她关切的小脸,心中暖流涌过。她顺从地点点头,不再推拒,就着莫锦瑟小心翼翼递到唇边的碗沿,忍着那股强烈的反胃感,微蹙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将整碗苦涩的药汁慢慢饮尽。
“唔…”喝完最后一口,窦令仪喉中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忙用帕子掩住唇,强压着那股浓烈的苦味上涌。
莫锦瑟立刻放下碗,动作麻利地从小几上的攒盒里拈起一颗早已备好的蜜渍梅子,迅速递到窦令仪嘴边。“快吃颗梅子压压。”
酸甜的果肉在口中化开,极大地缓解了苦涩,窦令仪这才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看着莫锦瑟,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好了好了,娘亲没事了。瑟儿快坐。”
莫锦瑟这才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执起窦令仪略有些冰凉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气色,秀气的眉头微蹙:“娘亲今日感觉如何?二哥开的药这么苦,您喝了这些天,身子可受得住?晚间睡得可安稳?还反胃得厉害吗?”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充满了担忧。
窦令仪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拍了拍:“傻孩子,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药虽苦,却是有用的,如今每日呕吐已是轻了许多,只是还需卧床静养,不可劳神费力。”她看着女儿担忧的眼睛,安抚道:“真的无碍了,你不必总惦记着我。有你二哥在,娘亲这条命,还有肚子里这个不知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的小家伙,都安稳着呢。”说着,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流露出母亲特有的温柔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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