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秋末,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的天幕上几缕薄云如同扯散的棉絮。
风里带着庄稼收割后特有的枯草气息和隐隐的凉意。就在这个收获与酝酿并存的季节,一桩影响深远的大事,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东源乡激起了层层波澜——根据上级统一部署,各级革命委员会撤销,恢复建立乡人民政府和党委。
孙副主任水到渠成,当选为东源乡乡长,而原来的革委会主任则转任乡党委书记。
体制的变革,带来了新的气象,也催生了新的行动。秋收结束,公粮颗粒归仓地交了上去,田野里只剩下整齐的稻茬,乡党委和政府便紧锣密鼓地启动了酝酿已久的全乡大队合并前的资产清算工作。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算盘声噼啪作响,各大队的队长、会计围坐一堂,脸上表情各异,有期盼,有忐忑,也有藏不住的算计。
清算小组由县里派来的干部、乡农经站的老会计和青庄大队的财务骨干组成,张九烨作为即将合并的核心人物,也列席会议。
一开始,核对各大队的粮食库存、农机具、库房等有形资产还算顺利,虽然有些大队账目混乱,实物与账面对不上,但大体还在可控范围内。然而,当清算进入到对青庄大队庞大的工农业资产进行估值时,会场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青庄的产业早已不是简单的几间砖房和几头牲口。砖瓦厂、养殖场、食品加工厂、五金厂、小钢厂、建筑队、家具厂……林林总总,固定资产加上库存产品、流动资金,初步核算出来的资产总额,达到了一个让其他大队干部瞠目结舌的数字。
“九千万?!这……这怎么可能!”邻村大王庄的生产队长王老梗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黑红的脸膛因为激动变得更紫,“这估值也太高了!那些机器厂房,哪能值这么多钱?这不公平!合并以后,难道我们其他大队的人,就要凭空背这么大一笔债吗?”
“就是!我们红旗大队,满打满算,所有家当加起来还不到五十万!这一下子就差出几百倍,以后还怎么一起过日子?”另一个队长也嘟囔着附和,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质疑声此起彼伏,仿佛青庄这棵结满了硕果的大树,成了他们眼中的刺。几个原本就对合并持观望态度的大队干部,交换着眼神,隐隐形成了同盟。
张九烨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会有阻力,但没想到是以这种“嫌你太富”的方式爆发。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扫过那几个嚷嚷得最凶的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王队长,李队长,各位觉得估值高,我可以理解。但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当初,是谁主动要求合并,希望跟着青庄一起发展的?”
他顿了顿,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语气渐渐带上了几分锐利:“是我们青庄求着大家合并的吗?不是!是我们青庄人,勒紧裤腰带,起早贪黑,顶着风险,一点点把副业搞起来,把厂子建起来的时候,各位在哪里?我们啃着杂粮馍,冒着失败的风险试验烧砖、搞养殖的时候,各位是不是在等着看笑话?”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懑和凛然:“我们青庄人吃苦受累、勇于拼搏的时候,没人来说不公平!现在我们好不容易靠着汗水和脑子,攒下这点家业,带着大家一起致富,反而成了罪过?难道我们几年的苦干,就是为了今天让你们可以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一连串的反问,像一记记重锤,敲在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心上。
王老梗等人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会场里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眼看局面僵住,刚刚履新的孙乡长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他脸上带着和事佬的笑容,语气却同样坚定:“好了好了,都消消火。九烨书记的话,虽然直接,但理是这么个理。”他环视众人,语重心长,“同志们哪,咱们得讲道理,也得讲良心。如果没有九烨带领青庄闯出这条路子,没有他们这几年的拼搏,咱们东源乡,能有现在这个合并致富的机会吗?为什么全省就一个青庄?为什么全国也找不出几个青庄?关键还是在人!在于有没有九烨这样有魄力、有眼光、肯实干的带头人!”
他走到会场中央,声音洪亮,带着极强的煽动力:“乡亲们!各位队长们!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想不想住上青庄那样的红砖大瓦房?想不想让家里的儿子不再打光棍,顺顺当当娶上媳妇?想不想成为让人羡慕的万元户,手里攥着大把的票子?这些,青庄都做到了!现在,他们愿意带着大家一起干,这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你们还有人觉得吃亏,还想回去过那种紧巴巴、算计着每一分钱怎么花的苦日子,那行,门开着,现在就可以回去!我孙大壮绝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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