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腊月,似乎比往年来得更从容一些。
寒风依旧掠过张家湾上空,却带不走这片土地上蒸腾不散的热乎气儿。
村口那棵老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枝干虬劲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树下却不再是往年聚着晒太阳、愁年关的闲人,而是几个穿着厚实棉袄的老汉,正围着石棋盘杀得兴起,旁边还搁着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
时间像是被张家湾人用汗水和智慧施了法术,六年光阴,弹指而过。
若从高空俯瞰,如今的张家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蜷缩在山坳里、土坯房杂乱无章的穷村落。
一片依着缓坡、布局规整的建筑群赫然在目,清一色的三层红砖小楼,白灰勾缝,玻璃窗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楼宇之间是宽敞笔直的水泥路,路旁甚至栽种了些耐寒的冬青。
村子的中心,是气派的四合院式大队部、窗明几净的完全小学、带着红十字标志的医务室,以及几排整齐的知青公寓楼。
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村落,巧妙地形成了类似太极的S形,将居住区自然分割,又与周边环绕的苍翠山峦相映成趣。
老辈人都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风水宝地,如今总算被后辈们唤醒了灵性。
大队部会议室里,炉火烧得旺旺的,温暖如春。
会计老马鼻梁上的老花镜换成了更厚镜片,他面前摊开的账本也比六年前厚实了不知多少倍。他手里捏着的不再是蘸水笔,而是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声音却依旧洪亮,只是这份洪亮里,多了几分见惯大风浪的沉稳,少了些当年的声嘶力竭。
“……根据初步核算,一九七七年,咱们青庄大队农、工、副业总产值,达到两千六百一十九万元!”老马报出这个数字时,尾音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克制的赞叹声,但更多的是了然于胸的笑容。
在座的六个生产队长,如今个个脸上都带着自信与沉稳,早已不是当年为一点工分分配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张九烨坐在孙书记旁边,神色平静。
六年时光在他脸上也留下了痕迹,眉宇间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深沉的笃定。他听着老马一条条细数家珍:
“养殖产业——鸭子存栏三十万只,年产蛋接近一亿枚,光是鸭蛋产值就突破一千万;羽绒服厂产出两万件,产值三百万;卤鸭、鸭肉制品产值九十万。鸡存栏十万只,蛋、肉产值三百九十万。养猪场,一年出栏四批次,共两千八百头肥猪,产值八十万!”
“食品加工厂——‘青庄牌’泡面,年产一千万包,净利润四百万!‘速热饭’,年产四百万盒,净利润两百八十万!”
“其他产业——窑厂,年净利二十四万;建筑队,对外承接工程,年收入三十万;家具厂,二十五万;五金厂和咱们新搞的小钢厂,今年刚达到盈亏平衡,明年预计能贡献利润……”
这一连串的数字,若是放在六年前,足以让任何人以为是天方夜谭。
可如今,它们只是青庄大队庞大产业图谱上一个个坚实的节点。
老马最后补充道:“初步估算,咱们全大队劳动力人均产值,达到一万七千元左右!”
这个人均数字,让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孙书记也忍不住动容。
他转过头,压低声音对张九烨说,语气里满是感慨和一种即将卸下重担的轻松:“九烨啊,听见没?一万七!放在全地区,不,全省,咱这都是放了一颗大卫星!宁河县去年全县的生产总值,听说也就五千六百万上下,咱们一个大队,快赶上半个县了!东源乡如今在县里、地区,都成了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想往这儿调,以为来这儿就能躺着享福了……”
他顿了顿,看着张九烨,目光真诚而坚定:“我这把老骨头,跟着沾光,组织上找我谈过话了,过了年,就去东源乡革委会当个副主任。这副担子,以后就得交给你了!你早就入了党,有能力,有眼光,更有颗为公的心!只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带着大家往前奔,咱们青庄才不至于掉队,才能跟上这越来越好的时代!”
张九烨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这六年,他殚精竭虑,一步步将脑海中的蓝图变为现实,早已和这片土地、这群人血脉相连。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书记,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带着大伙儿往更好的日子奔!”
会议结束,张九烨踏着水泥路往家走。
路两旁的小楼里,传来各家各户准备年货的喧闹声,空气中弥漫着炸丸子的香气。
他看着这派繁华景象,心里满是踏实。
这六年,他个人也是收获颇丰。
除了李秀娟最初生下的二娃,后面又陆续添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如今秀娟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
家里人口兴旺,热闹非凡。
大儿子曲灵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围着灶台转的半大小子,如今是养殖场的骨干,沉稳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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